梅香映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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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相救梅雨缠了江南三日,雨丝细得像愁人的针脚,把整个渡口织成一片朦胧的绿。 青石板路浸得发亮,倒映着乌篷船的剪影,水汽裹着鱼腥与湿泥的气息,黏在黛玉的素衣上, 让那本就半旧的料子更显单薄。她背着的行囊沉甸甸的,里面是父亲留下的诗稿, 还有那架陪了她十几年的古琴——这是家道中落后,她仅剩的珍贵物件。 船夫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此刻正叉着腰挡在船头, 唾沫星子混着雨珠溅过来:“说了这水路难走,加三成盘缠才渡!你这小娘子孤身一人, 难不成还想赖账?”黛玉攥紧了袖中的碎银,指节泛白。那是她省吃俭用攒下的路费, 哪经得起这般克扣?她仰起脸,睫毛上沾着细密的雨珠,像蝶翅上的霜,眼眶红得厉害, 却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船夫大哥,先前说好的价钱,怎能临时变卦?这般行事, 未免有失信义。”“信义?”船夫嗤笑一声,身后忽然围上来两个流里流气的地痞, 堵住了她的退路,“在这渡口,老子的话就是信义!要么加钱,要么就把你这琴留下抵债! ”地痞伸手就要去夺她的行囊,黛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挺得笔直。雨丝打在她的脸上, 凉得刺骨,却不及心底的寒意——昔日江南林家的大**,如今竟要在这异乡渡口, 受这般欺凌。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却依旧不肯低头, 只是用那双含泪却倔强的眸子,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人。雨丝还在织着密网, 地痞的脏手已经快要触到行囊上的琴穗,黛玉只觉一阵反胃,正要侧身躲闪, 忽然听得一声粗豪的断喝,像惊雷劈开了渡口的湿闷:“住手!”话音未落, 一道身影从烟雨里冲了出来。悟空步子沉而急,一身风尘仆仆的短打裤脚卷着泥点, 发梢沾着雨雾,背上的旧剑鞘贴着背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剑穗上的铜铃偶尔碰撞, 发出细碎的脆响,反倒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没等那地痞反应过来, 他已经欺身而上——左肘狠狠撞向领头者的肋下,右手顺势扣住另一人的手腕, 稍一用力便听得“哎哟”一声痛呼。他拳脚利落得很,没有花哨招式,却招招精准狠辣, 都是江湖上摸爬滚打练出的实用功夫。不过三两下,两个地痞就被打得东倒西歪, 连滚带爬地躲到船夫身后。悟空眯着眼上前一步,气场凌厉如刀,船夫顿时缩了缩脖子, 哪里还敢嚣张,拽着地痞灰溜溜地跳上乌篷船,摇着橹逃进了雨雾里, 只留下一串慌乱的水声。雨还在下,打湿了悟空的发梢,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他转过身,看向兀自站在原地的黛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语气带着几分不解与不耐:“姑娘,被人欺负就喊,憋着做什么? ”黛玉还没从方才的惊变中回过神,望着他沾着泥污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睫毛上的雨珠簌簌滑落。方才那股强撑的倔强忽然松动,鼻尖一酸,却还是咬着唇, 轻声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悟空挠了挠头,目光扫过她通红的眼眶和攥得发白的手指, 又瞥了眼那沉甸甸的行囊,语气缓和了些:“这渡口鱼龙混杂,你一个姑娘家孤身行路, 也不懂得找个伴。”他说着,弯腰捡起方才地痞掉落的一块碎银,递到她面前,“你的? 拿着,下次再有人欺负你,要么喊人,要么自己攥紧拳头——憋着气,亏的是自己。 ”雨丝还黏在发梢,黛玉望着悟空递来的碎银,指尖微微颤抖着接过。那银子带着几分凉意, 混着泥土的湿气,却是她此刻仅存的安稳。“多谢壮士,”她轻声道, 睫毛上的雨珠簌簌滑落,攥着碎银的手指节泛白,“若非你出手, 我今日怕是……”“罢了罢了。”悟空摆摆手,语气依旧粗豪, 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和沉甸甸的行囊,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麦饼,递了过去, “先垫肚子,这渡口乱,我送你到下一站。”麦饼的粗粝面壳蹭过黛玉的指尖, 带着淡淡的麦香与烟火味,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江湖气息。她低头嗅了嗅, 小心翼翼地捏着饼边,生怕蹭脏了半旧的衣袖:“只是这般叨扰,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悟空已经转身往渡口外的官道走,步伐依旧沉稳, 背上的旧剑鞘贴着背脊轻擦,剑穗上的铜片偶尔蹭过衣料,落下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 “你一个姑娘家,背着这么重的行囊,再遇上方才那般货色,哭都来不及。我正好顺路, 送你一段,省得麻烦。黛玉望着他挺拔却略显孤峭的背影,咬了咬下唇。 她本想坚持“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可想起方才地痞的凶相, 还有这烟雨朦胧中不知通往何处的前路,心底的倔强终究抵不过现实的惶然。 她攥紧麦饼快步跟上,行囊里的古琴随着脚步轻轻磕碰,沉闷的回响混在淅沥雨声里, 与官道旁草木上滚落的水珠,一同敲打着这趟未知的前路。雨势越下越急,打在肩头生疼。 黛玉的裙摆很快沾了湿泥,行走间愈发滞涩,呼吸也渐渐急促, 额角渗起的薄汗混着雨水滑落。她偷偷抬眼,见身旁的悟空依旧大步流星, 短打衣衫早已湿透贴在背脊,却浑不在意,偶尔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动作粗粝利落。 “慢些走也无妨。”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被雨声衬得愈发轻柔。悟空回头, 见她额角渗着薄汗,脸色苍白,眉头又皱起来:“这点路就累着了?”, 但脚步却下意识放慢了些,“早说你娇气,偏要孤身赶路。”黛玉没有反驳, 只是默默加快脚步跟上。她知道自己在他眼里定是“无用”的,可自幼习得的文人风骨, 让她不愿轻易示弱。麦饼还攥在手里,她咬了一小口,干硬的面壳在齿间磨出细碎的粉末, 咽下去时有些噎人,却奇异地让空落落的胃里多了些踏实感。悟空抬头望了望天色, 见远处山腰隐约有座破庙的轮廓,便道:“前面有座庙,先躲躲雨。”说着便转了方向, 往山腰走去。2破庙借宿破庙的门早已朽坏,虚掩着,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响, 惊起檐下几只避雨的麻雀。庙里积着薄薄一层灰尘,墙角堆着些干草, 正中央有个残破的神龛,神像早已看不清模样。悟空径直走到墙角,捡起几根干燥的树枝, 从怀里摸出火石,“咔嚓”几声便燃起了篝火。火星“噼啪”作响,映亮了狭小的空间, 也驱散了些许湿冷。悟空往火堆旁一坐,解开背上的剑放在身侧,伸手烤着火, 脸上的风尘在火光中愈发清晰。“过来烤烤火,别冻着。”他头也没抬地说。 黛玉犹豫了一下,走到火堆另一侧坐下,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她把行囊放在腿上, 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又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篝火的暖意漫过来,烘得脸颊发烫,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日来的奔波与惊惧,在这一刻终于涌上心头,眼底泛起淡淡的倦意。 悟空瞥了她一眼,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像蝶翅上的霜,明明累得快要撑不住, 却依旧坐得笔直,不由得嗤笑一声:“都这时候了,还端着架子? ”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那是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 带着淡淡的雨水潮湿与烟火气——递了过去,“披上,免得着凉。 ”黛玉慌忙摆手:“不可不可,壮士自己穿吧,我不冷。”悟空把外衫塞到她怀里, 语气不容置喙,“你要是冻病了,可没人照顾你。”粗布衣衫带着悟空身上的体温与风尘气, 扑面而来的江湖气息让黛玉有些无措,却又莫名觉得安心。她迟疑着把外衫披上, 宽大的衣摆垂到膝头,袖口遮住了她的手背,粗糙的布料蹭过皮肤, 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篝火跳跃着,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悟空靠在墙上, 闭上眼睛养神,偶尔抬手拨弄一下火堆。黛玉则抱着膝盖,披着那件不合身的粗布衫, 望着跳动的火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衫上的针脚。“壮士为何要做镖师? ”她忽然轻声问,打破了庙里的寂静。悟空睁开眼,瞥了她一眼:“赚钱糊口,还能为何? ”“江湖路这般凶险,”黛玉望着他身侧的旧剑,剑鞘上有明显的划痕, “壮士就不怕……”“怕什么?”悟空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桀骜,“江湖人, 脑袋别在裤腰上讨生活,怕也没用。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怀里的行囊上, “背着诗稿古琴,一路漂泊,图什么?”黛玉的眼神暗了暗, 指尖攥紧了行囊的带子:“家道中落,故土难回,只想找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守着这些念想罢了。”悟空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篝火“噼啪”作响, 雨声敲打着破庙的屋顶,偶尔有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黛玉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衫,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麦饼,又望了望身旁闭目养神的悟空,轻轻咬了一大口。 干硬的麦香在齿间弥漫开来,混着篝火的烟火气,还有身上衣衫的风尘气, 成了这烟雨江湖里,第一缕让她觉得踏实的味道。篝火跳跃着, 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悟空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耳尖却没闲着——黛玉咀嚼麦饼的细碎声响、指尖摩挲衣衫的动静,都落在他耳里。 忽然听得她肩头传来轻微的窸窣,像是碎屑掉落的声音,他眼皮未抬,只斜睨了一眼, 便瞥见麦饼碎屑落在她的粗布衣衫上,还沾了几根细小的火星灰。他起身捡起一根细树枝, 隔着半臂距离,轻轻拨了拨她肩头的碎屑,动作笨拙却刻意放轻了力道:“吃就吃, 别弄得满身都是。”黛玉脸颊一热,慌忙低头用指尖捻去碎屑,声音细若蚊蚋:“多谢。 ”她咬着麦饼,忽然想起行囊里还有一小纸包从江南带来的桂花糖,是母亲生前亲手腌制的, 她一直舍不得吃。犹豫了一下,她解开行囊系带,小心翼翼取出纸包, 递到悟空面前:“这个……你尝尝?”纸包里的桂花糖泛着浅黄,裹着淡淡的甜香, 与麦饼的粗粝气息截然不同。悟空挑眉,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 他愣了愣,随即咧嘴笑了:“这玩意儿倒甜。你们读书人,连吃的都这么精细。 ”“是家母做的。”黛玉的眼神柔了柔,指尖摩挲着纸包边缘,“江南的桂花熟了, 摘下来用蜜糖腌着,能放很久。”她说着,又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香混着麦香, 竟压过了连日来的苦涩。悟空望着她眼底难得的柔和,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山里摘的野果, 酸涩却解渴,哪有这般细腻的甜。他挠了挠头,没再多说,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树枝, 火星噼啪声里,雨声似乎都柔和了些。没过多久,黛玉忽然咳嗽起来,起初只是轻咳, 后来竟越咳越急,脸颊憋得通红。悟空连忙坐直身子,伸手想拍她的背, 又想起她素来爱干净,手在半空顿了顿,“怎么了?着凉了?”黛玉摇摇头, 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眶泛红:“旧疾,不碍事。”她从行囊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两粒药丸吞下,苦涩的药味让她皱了皱眉。悟空看着那瓷瓶,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 忽然站起身:“你在这儿等着。”没等黛玉回应,他已经抓起靠在身侧的剑, 推门冲进了雨幕。庙门吱呀作响,雨水顺着门缝灌进来,打湿了地面的灰尘。黛玉愣在原地, 望着门外模糊的雨影,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粗布衫。他要去哪里?这荒山野岭, 雨又这般急,万一遇上危险……细碎的担忧像庙外的雨丝,缠得她心口发紧, 方才压下去的惶然,又悄悄冒了上来。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悟空浑身湿透地回来了, 发梢滴着水,裤脚沾满泥污,手里却捧着一把新鲜的草药。“方才听你咳嗽, 像是肺里有湿气。”他把草药放在火堆旁烘烤,语气依旧直来直去,“这是鱼腥草, 能清热化痰,我以前在山里常吃。”黛玉望着他滴水的发梢, 还有那双沾着泥污却依旧明亮的眼睛,鼻尖忽然一酸。她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与紫鹃, 从未有人这般笨拙地为她着想。她想道谢,话到嘴边却只剩哽咽, 只能默默望着火堆旁烘烤草药的身影,眼眶渐渐湿润。草药的清香随着烟火弥漫开来, 混着桂花糖的甜、麦饼的香,还有粗布衫的风尘气,在这破庙里交织成一股奇异的气息。 黛玉裹紧了身上的衣衫,忽然觉得,这趟未知的前路,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3山林行天刚蒙蒙亮,破庙里的篝火已燃成灰烬,只剩几片暗红的炭火。 黛玉是被晨雾里的鸟鸣唤醒的,睁眼时,见悟空正蹲在庙门口磨刀, 旧剑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他指尖缠着昨晚烘烤干的鱼腥草, 草药的清香混着磨刀石的碎屑气息,漫在潮湿的空气里。“醒了?”悟空头也没抬, “官道昨晚听赶路人说,有一伙流寇盘踞,绕着山林走更安全。”他磨完最后一下, 收剑入鞘,转身从行囊里摸出两个麦饼,递了一个给她,“趁热吃,吃完赶路。 ”黛玉接过麦饼,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壳,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她望着悟空的手臂, 昨晚为他烘烤草药时,见他肘弯处有块旧疤,此刻被短打衣衫遮住, 却仍能想起他昨日淋雨赶路的模样,便轻声问:“你昨日淋雨,可有不适? ”“江湖人哪有这么娇气。”悟空摆摆手,三两口吃完麦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山林路不好走,你跟紧我,别掉队。”行至一片缓坡,道旁的野花被昨夜的暴雨打落大半, 粉白的花瓣沾着泥污,蔫蔫地伏在草丛里。黛玉忽然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凋零的花, 眼神渐渐柔和。她放下行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指尖避开泥点,轻轻拾起一片花瓣。 身旁有干枯的落叶,她便用落叶铺了个小小的窝,将散落的花瓣一一收进去, 再用泥土轻轻掩住。“春尽花飞逐水流,残香犹绕故枝愁。何需借得东风力, 一抔净土掩风流。”她低声念着即兴作的小诗,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执拗的认真。 悟空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蹲在草丛里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 他见多了江湖的刀光剑影,生离死别本是常态,这般为几朵落花伤怀,在他看来实在多余。 “花开花落本是常事,春去秋来,明年还会再开,何必如此伤春悲秋?”他的声音直来直去, 没有半分婉转。黛玉抬头望他,眼里果然凝着细碎的泪光,却没有半分怯懦, 语气反倒愈发坚定:“壮士可知,每朵花生来便有自己的体面。即便凋零,也不该委身泥污, 无人问津。万物有灵,怎能轻弃?”悟空愣了愣,望着她眼底的执拗,竟一时语塞。 他想说“不过是些草木”,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不懂这般细腻的心思,却莫名觉得, 此刻的黛玉,不像昨日那般柔弱,倒有了几分不可动摇的韧劲。两人继续前行, 山道愈发崎岖。忽然,一阵呼啸声从两侧的密林里传来,七八名山匪手持刀棍冲了出来, 拦住了去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领头的山匪满脸横肉,眼神贪婪地扫过黛玉的行囊。悟空下意识将黛玉往身后一护, 握紧了身侧的剑柄:“光天化日,也敢拦路抢劫?”他话音未落,山匪已经挥着刀冲了上来。 悟空侧身避开刀锋,拳脚利落得很,拳风扫过,带起一阵劲风。黛玉躲在他身后, 吓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攥着行囊的带子,脸色惨白。她从未见过这般凶戾的场面, 刀光剑影里,山匪的嘶吼与拳脚的闷响交织在一起,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当看到悟空反手一剑鞘砸在山匪肩头,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山匪惨叫着倒在地上, 嘴角渗出血沫时,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别过脸,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眶瞬间红透。 可就在这时,一名山匪从侧面偷袭,刀锋直指向悟空的后背。“小心!”黛玉惊得忘了不适, 失声惊呼。悟空猛地转身,用剑鞘挡住刀锋,却还是被另一名山匪的铁棍扫中了手臂。 “咚”的一声闷响,他闷哼一声,手臂瞬间红肿起来,渗出的血珠很快染透了短打衣衫。 “找死!”悟空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几招之下便将剩余山匪打得落荒而逃。危机解除, 黛玉望着地上昏死过去的山匪,又转头看向悟空渗血的手臂,脸上血色尽失,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不是为山匪哭,是为这突如其来的暴力,为悟空淌血的伤口, 也为自己方才的无力。“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她声音发颤, 带着未散的惊悸与浓重的鼻音,快步上前时,脚步都有些虚浮。悟空摆摆手,想说“无妨”, 却见黛玉已经蹲下身子,毫不犹豫地撕下了自己裙摆的一角。那裙摆本就半旧, 此刻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纤细的小腿,她却顾不上这些,只是将布片凑到嘴边, 用牙齿咬着撕开,分成干净的布条。“壮士护我周全,我虽无力还手,却也能为你尽一份力。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指尖也控制不住地发抖,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托起悟空的手臂, 动作笨拙却格外认真。布片触到伤口时,悟空疼得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凉气。 黛玉连忙放轻动作,指尖的柔软偶尔擦过他结痂的伤口,带着微凉的触感。悟空低头望着她, 见她抿着唇,额角渗着薄汗,眼神专注地盯着伤口,连睫毛都在轻轻颤动。 那双手本是用来握笔写诗的,此刻却沾染了他的血迹, 粗糙的布条在她手里被缠得整齐而牢固。他忽然读懂了,她的细腻从来不是娇气, 而是藏在骨子里的温柔与珍重——珍重落花,也珍重眼前人的安危。伤口被包扎好, 黛玉松了口气,抬手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抬头时正好撞上悟空的目光。黛玉脸颊一热, 连忙收回手,轻声道:“这样……应该能止血了。”悟空“嗯”了一声,收回手臂, 指尖触到包扎好的布条,还能感受到她残留的温度。他望着她撕破的裙摆, 又看了看她眼底未散的惊惧,忽然道:“往后遇到危险,不必强撑,躲在我身后就好。 ”黛玉愣了愣,随即轻轻点头,眼眶微微发热。山道旁的草木还沾着晨露, 阳光穿过枝叶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望着悟空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 这趟漂泊的路途,因为有了这样一位粗豪却温柔的同行者,竟渐渐有了些值得期待的模样。 4城镇行山道上的光影渐渐西斜,黛玉跟着悟空走出山林时, 远远望见炊烟缭绕的城镇轮廓。一路行来,她的裙摆还带着撕破的裂口,鞋边沾着泥污, 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风干,只剩眼底淡淡的红。悟空手臂上的包扎布条还算整齐, 只是偶尔牵动伤口时,眉头会微微蹙起,却依旧走在前面,替她挡开路边的荆棘。 “前面便是清河镇,先找家客栈落脚,再给你换身衣裳。”悟空抬头望了望天色, 语气比往日温和了些。他瞥见黛玉始终攥着行囊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便放缓脚步, 与她并肩而行,“镇上人多,不必拘谨,有我在。”黛玉轻轻点头,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踏入城镇时,晚风吹来饭菜的香气,街上行人往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与山林的寂静截然不同。她下意识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尽量让自己显得规整些, 可半旧的衣衫与沾泥的裙摆,终究难掩一路漂泊的窘迫。两人寻了一家临街的客栈,刚进门, 掌柜便上下打量着他们,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见悟空一身短打、肩背旧剑, 黛玉衣着朴素、面带倦色,掌柜的脸上顿时没了笑意,慢悠悠地擦着柜台:“住店? 只剩一间上房了,纹银五两一晚。”这价钱比寻常客栈高出了三倍有余,明摆着是刁难。 悟空眉头一皱,正要上前理论,黛玉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掌柜的怕是记错了。”她从行囊里取出一卷纸, 展开却是父亲旧友寄来的书信,信纸虽有些磨损,却依旧平整:“家父曾与本地通判有旧, 书信中提及清河镇客栈行规,上房最高不过一两二钱,中等客房八钱。掌柜这般要价, 莫非是想违背官府定下的规矩?”她语速不快,引经据典间条理清晰, 眼神清明地望着掌柜:“再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客栈本是为行人提供方便之地, 这般坐地起价,传出去怕是会坏了客栈的名声。”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懂规矩、还有通判旧友的书信,一时语塞。他身旁的伙计见状, 想上前帮腔,却被悟空冷冷一瞥。他依旧站在黛玉身后,双手抱胸,眼神凌厉如刀, 虽未说话,周身的气场却让伙计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敢再多言。掌柜的干咳两声, 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姑娘误会了,方才是我随口说笑。中等客房还有两间, 一两银子便可入住,我这就吩咐伙计收拾。”“不必了,两间中等客房,按规矩八钱银子。 ”黛玉不卑不亢地说道,将书信收回行囊。掌柜的不敢再多说,连忙应下, 吩咐伙计引他们上楼。走过柜台时,黛玉瞥见掌柜偷偷瞪了他们一眼, 却被悟空投去的凌厉目光吓得连忙低下头。进了房间,伙计送来了热水便匆匆退下。 悟空关上房门,忽然咧嘴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姑娘,嘴皮子还挺厉害。方才那掌柜的, 被你说得连大气都不敢出。”黛玉正倒着热水洗手,闻言浅笑道:“壮士靠拳脚护我周全, 我便靠笔墨为自己争一分体面,各有各的活法罢了。”她抬起头,眼里带着几分释然的光, “从前总觉得文人风骨无用,如今才知,笔墨亦可作剑。”悟空挠了挠头, 望着她眼底的光彩,忽然觉得这姑娘的“厉害”,与他的拳脚截然不同,却同样有力量。 “说得好。”他点点头,忽然想起她撕破的裙摆,“你先歇息,我去街上给你买身衣裳。 ”黛玉连忙摆手:“不必麻烦,我行囊里还有替换的。倒是你的伤口,需要重新换药。 ”她从行囊里取出小瓷瓶,里面是仅剩的几贴金疮药,“方才在山林里条件简陋, 此刻正好重新包扎。”悟空没有推辞,坐在桌边伸出手臂。黛玉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 见伤口已经止血,只是红肿依旧,便用干净的布巾蘸了热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动作轻柔得生怕弄疼他。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栈外的叫卖声渐渐平息, 屋内只有水声与偶尔的轻声交谈。悟空望着黛玉专注的侧脸,烛光映在她脸上, 柔和了她的轮廓,也映亮了她眼底的温柔。他忽然觉得,这清河镇的夜晚, 竟比以往任何一次独自住店都要踏实。黛玉刚为悟空换好药,门外便传来一阵熟悉的轻唤, 带着几分急切:“林姑娘?请问林姑娘是否在此处?”她心头一震, 这声音竟像是父亲旧友的儿子沈砚之。昔日在江南,沈砚之常随父亲登门拜访, 两人一同论诗品画,算是青梅竹马的知己。家道中落后,她仓皇离乡,与昔日亲友断了联络, 没想到竟会在此地相遇。黛玉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沈砚之。他身着青衫,面容俊朗, 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风尘与焦灼。见到黛玉的那一刻,他眼中先是闪过狂喜, 随即转为心疼:“黛玉,真的是你!我找了你整整三个月,从江南一路追到此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