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托举我长大,我无法养你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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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雪夜废品站的啼哭,拐杖撑起的余生1998年的第一场雪, 把城郊的废品站裹成了一座孤零零的雪丘。狂风卷着雪粒,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 苏建军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一瘸一拐地在雪地里挪动。右腿裤管空荡荡的, 被风灌得鼓鼓囊囊——那是三年前边境冲突留下的纪念,子弹打穿了他的膝盖, 也打碎了他留在部队的梦想,只留下一枚三等功军功章,藏在贴身的衣兜里。三十二岁的他, 退伍后没接**的安置,凭着一身军人的硬气,租下这个废弃棚屋收废品为生。 此刻他裹紧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冻得通红的手里攥着麻绳,正弯腰扒开雪堆找废铁。 拐杖在雪地里戳出一个个深坑,每挪一步,旧伤就钻心地疼,额头上的冷汗瞬间结成冰碴。 “呜……呜哇……”微弱的哭声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他的耳朵。风雪太大, 哭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苏建军皱着眉以为是幻觉,刚要继续扒雪,那哭声又响了, 带着婴儿特有的脆弱,穿透了呼啸的寒风。他心里一紧,顾不上腿疼, 拄着拐杖循着声音快步走去。哭声来自废品站最里面的角落,那里堆着废弃纸箱和木板, 积雪没过膝盖。他小心翼翼扒开层层纸箱,最后一块木板挪开时, 一个裹在破棉袄里的小襁褓赫然出现。襁褓里的女婴不过几个月大,蜷缩着身子, 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正张着小嘴哇哇大哭,哭声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苏建军蹲下身,解开破棉袄,借着雪地反光看清了她的脸——眉眼精致皮肤雪白, 可右眼眼角到下颌,长着一块巴掌大的黑色胎印,像块丑陋的污渍,破坏了整张脸的精致。 襁褓里还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孩子天生胎记,无力抚养,求好心人收留。 ”这样的孩子,被父母抛弃,似乎也情有可原。苏建军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密密麻麻地疼。他想起牺牲的战友,想起对着军旗许下的“守护弱小”的誓言, 伸出冻僵的手轻轻碰了碰女婴的小脸。小家伙似乎感受到温暖,哭声渐渐小了,小嘴抿了抿, 下意识往他手心里蹭了蹭。“造孽啊。”苏建军低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哽咽。 他脱下旧军装,小心翼翼把女婴裹得严严实实,用麻绳捆在胸前,让她紧贴着自己的体温。 “以后,你就是我闺女了。”他对着襁褓轻声说,沙哑却坚定,“我叫苏建军, 你就叫苏星星,像星星一样,再黑的夜也能发光。”雪地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胸前的襁褓里,苏星星蹭了蹭他的胸口,沉沉睡去。回到棚屋, 苏建军点燃煤炉,把星星放在铺着旧棉被的木板床上,搓了搓冻僵的手给她喂温水。 小家伙喝了水睡得更沉,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脸上的胎印在昏暗灯光下格外醒目。 苏建军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女婴五味杂陈。他一个残疾退伍军人,靠收废品勉强糊口, 如今多了个脸上带胎印的弃婴,日子只会更难。可看着小家伙安静的睡颜, 他想起战友的嘱托,心里的犹豫瞬间消散。“丫头,别怕,以后有爸在,没人能欺负你。 ”他抬手摸了摸星星的小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接下来的日子, 苏建军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星星身上。他买最便宜的奶粉, 用小勺子一点点喂她;晚上怕她冻着,就把她抱在怀里睡, 用自己的体温焐热她;白天出去收废品,也把她背在背上,用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 不让寒风透进来一丝。邻居们很快知道了这事,纷纷劝他:“建军啊,你自己都顾不过来, 还捡个丑丫头,赶紧送孤儿院,还能换点补贴。”“你看她脸上那胎印,以后不好找对象, 你这是自讨苦吃!”“听说孤儿院能给点钱,你拿着钱治治腿,比养个丫头强多了! ”面对议论,苏建军只是皱眉不说话。 直到有个嘴碎的大妈当着他的面说“这丑丫头就是累赘,迟早拖垮你”,他猛地瞪起眼睛, 军人特有的威慑力吓得大妈后退一步。“她是我闺女,不是累赘。 ”苏建军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以后谁再敢说她一句不好,就别怪我苏建军不客气!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子,里面是他的退伍证明和军功章, 重重放在桌上:“我苏建军在部队拿过三等功,保家卫国没含糊过,现在养我闺女, 也绝不会让她受委屈!”从那以后,没人再敢当面说闲话,但背后的议论从没停过。 苏建军毫不在意,他只知道,星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要拼尽全力把她养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星星渐渐长大,从襁褓婴儿长成蹒跚学步的小姑娘。 她继承了苏建军的眉眼,若没有那块胎印,定然是个漂亮丫头。可就是因为这胎印, 她从小被别的孩子嘲笑。三岁那年,苏建军把她送进镇上幼儿园。第一天放学, 星星哭着跑回家,扑进他怀里,小手指着自己的脸哽咽:“爸爸,他们说我是丑八怪, 说我没有妈妈,是你捡来的……”苏建军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涨红的胎印, 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擦去她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星星不丑, 是爸爸见过最漂亮的小姑娘。你有妈妈,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做公益,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 ”“真的吗?”星星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睁着大大的眼睛。“真的。”苏建军重重点头, 眼神坚定,“爸爸向你保证,等你长到十岁,妈妈就会回来给你过生日。”那天晚上, 星星睡着后,苏建军坐在床边看着她脸上的胎印,一夜未眠。他想起自己的退伍费, 那是用半条腿换来的八千块,本打算用来治腿,可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用途。第二天一早, 苏建军把星星托付给隔壁善良的张大妈,揣着全部退伍费,拄着拐杖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他听说省城有最好的整形医生,他要让女儿的脸恢复干净,让她像别的孩子一样自信地笑。 火车颠簸了一天一夜,他找到那家著名的整形医院。医生看着星星的照片皱眉:“孩子太小, 胎印面积大,手术风险高,费用至少要一万五。”“医生,我有钱。 ”苏建军赶紧掏出怀里的钱,小心翼翼放在桌上,有零有整,还有不少一角两角的零钱, “这是我全部积蓄,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哪怕只有一点希望。”医生看着那沓皱巴巴的钱, 又看了看苏建军空荡荡的裤管和布满老茧的手,眼神里露出敬佩。他点了点头:“你放心, 我会尽力的,尽量减少疤痕。”手术安排在三天后。苏建军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 心里七上八下,不停地***手盯着手术室的门。三个小时后,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手术很成功,胎印大部分切除了,恢复得好只会留下浅浅疤痕, 藏在眼角下,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苏建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激动得说不出话, 只是不停地道谢,眼眶通红。星星出院后,脸上的胎印果然消失了, 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藏在眼角下方。她看着镜子里干净的小脸,开心地蹦起来, 抱着苏建军的脖子大喊:“爸爸,我变漂亮了!再也没人说我是丑八怪了! ”苏建军抱着女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心疼,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花光了所有积蓄,腿也因为长途跋涉疼得更厉害了, 但他不后悔,只要女儿能开心自信地生活,他付出什么都值得。日子渐渐平静, 星星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懂事聪明。她知道爸爸不容易,从不乱花钱,别人有的玩具, 她从不要求买;别人穿漂亮的新衣服,她穿着爸爸用旧军装改的衣服,也笑得很开心。 她学习努力,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每次拿到奖状,都会第一时间跑回家递给苏建军。 苏建军把女儿的奖状一张张贴在棚屋墙上,从小学到初中,整整贴了一面墙。 每次收废品回来,他都会站在墙前,看着那些奖状,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所有疲惫都烟消云散。可随着年龄增长,星星渐渐有了自己的心思。她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 在意自己的家庭。初中时她考上县城重点中学,班里同学大多家境优越,穿着漂亮衣服, 有着体面的父母。而她的爸爸,是个收废品的残疾人,拄着拐杖满身油污, 每次来学校送生活费,都会引来同学们异样的目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得星星浑身不自在。 她开始刻意回避苏建军,放学不愿让他来接,怕被同学看到;同学问起她的爸爸, 她总是含糊其辞,说“他是我邻居”“他在外地打工”;甚至有一次, 苏建军冒着大雨来学校给她送伞,她却假装不认识,躲在教室里直到同学都走光, 才偷偷跑出来。苏建军站在教学楼门口,手里拿着伞浑身湿透, 右腿旧伤因为淋雨疼得几乎站不住。他看到星星跑出来,想上前叫住她, 可看着女儿躲闪的眼神,伸出去的手又默默缩了回来。他知道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尊心, 不想因为自己被嘲笑。他没有指责,只是把伞放在台阶上,拄着拐杖走进茫茫雨幕。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混着眼角的湿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星星看着爸爸蹒跚的背影, 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错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卑和想要逃离的冲动。那天晚上, 星星回到家,看到苏建军坐在煤炉旁擦拭淋湿的军装,右腿放在凳子上眉头紧锁, 显然旧伤又犯了。她心里一阵愧疚,想说对不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苏建军看到她回来, 抬起头露出笑容,仿佛白天的事从未发生:“回来了?饿不饿?爸爸给你做了面条, 卧了两个鸡蛋。”吃饭时,苏建军把碗里的鸡蛋都夹给她:“多吃点,明天还要上学, 别饿坏了身子。”星星看着碗里的鸡蛋,眼泪掉在面条里。她抬起头, 看着爸爸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心里暗暗发誓:“爸爸, 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你过上好日子,再也不让你受委屈。 ”苏建军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放下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星星,好好读书, 将来考个好大学走出这个小地方,爸爸就放心了。你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嗯! ”星星重重点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不知道,为了让她安心读书, 苏建军每天提前两个小时出门收废品,避开她上学放学的路;为了给她攒学费, 他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回来,中午只啃一个干馒头,就着白开水下咽;为了让她穿得体面, 他把自己的旧军装改成合身的衣服,给她买辅导资料从不吝啬, 而自己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补丁摞着补丁。日子一天天过去, 星星的成绩越来越好,终于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成为了这个废品站棚屋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开学那天, 苏建军特意穿上了战友送的新外套,把拐杖擦得锃亮,亲自送星星去火车站。 他给她买了一张卧铺票,把攒下的五千块钱都塞到她的书包里,那是他省吃俭用一年的积蓄, 每张钱都皱巴巴的,带着废品站的烟火气。他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好好读书, 照顾好自己,缺钱了就给爸爸打电话,别委屈自己。”“嗯,爸爸,你也照顾好自己, 少干点活,别太累了。”星星看着爸爸鬓角的白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心里一阵酸楚。 火车开动了,星星趴在车窗上,看着爸爸站在站台上,拄着拐杖, 静静地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很长。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里, 她才缓缓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那沓皱巴巴的钱,紧紧攥在手里,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学费和生活费, 更是爸爸沉甸甸的爱和期望。她在心里默默说:“爸爸,等着我, 我一定会回来好好报答你的。”而站在站台上的苏建军,看着远去的火车,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他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眼角却湿润了。他知道,女儿长大了,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而他, 会一直守在这个废品站,守在这个家里,等着女儿回来。雪又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苏建军的身上,把他的头发染成了白色。他拄着拐杖, 一步步走在雪地里,拐杖戳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一首沉默的父爱赞歌。 第2章抵押棚屋+放弃拆迁款,用一生安稳换你生机省城的秋天总带着股湿冷的凉意, 苏星星拖着行李箱站在大学校门口时,仰头望着高耸的教学楼,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出小县城,废品站的棚屋、父亲蹒跚的背影、同学异样的目光, 都被她悄悄藏进心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决心在这陌生的城市里, 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大学四年,苏星星成了班里最拼的学生。她白天泡在图书馆, 晚上去做**,发传单、做家教、在餐厅端盘子,哪怕再累,也从不向苏建军抱怨。 每次打电话回家,她都笑着说“一切都好”“生活费够用”,却从不说自己为了攒学费, 每天只吃两顿饭,也不说冬天在餐厅打工,双手冻得长满冻疮,更不说因为怕同学嘲笑, 从来不敢让父亲来学校看她。苏建军似乎总能看穿她的逞强。每隔两个月, 他就会给她寄一笔钱,不多,每次两千块,却总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汇款单的附言永远只有六个字:“照顾好自己”。星星拿着汇款单, 总能想象出父亲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邮局,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 小心翼翼递给工作人员的样子,鼻尖就忍不住发酸。她把每张汇款单都仔细收好, 压在枕头底下,提醒自己一定要快点成功,让父亲过上好日子。可这份藏在心底的愧疚, 很快就被虚荣和对现实的逃避稀释。进入大二后,苏星星凭借清秀的容貌和出色的交际能力, 渐渐融入了学校的“精英圈子”。她开始在意同学们的眼光,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 在意别人谈论“家庭背景”时的语气。当室友们聊起父母的工作、假期的旅行时, 她总是找借口避开,或是含糊其辞地说“我爸在老家做点小生意”, 绝口不提那个城郊的废品站,不提父亲残疾的右腿。她不再主动给苏建军打电话, 每次都是父亲打来,她也总是匆匆几句就挂断,说“要去上自习”“要去做**”。 有一次苏建军在电话里问她“要不要爸给你寄点家乡的土特产,你小时候爱吃的山楂糕”,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用了爸,我这儿什么都有,寄过来也麻烦,还容易坏。 ”电话那头的苏建军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好,那你照顾好自己”,挂电话时, 星星似乎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却没放在心上。她开始刻意疏远过去, 甚至在室友的怂恿下,报名参加了学校的模特大赛。凭借出众的外形,她一路闯进决赛, 拿到了亚军。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身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荣耀, 也更加坚定了要“摆脱过去”的决心。大二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打破了所有平静。 那天晚上,苏星星正在宿舍赶论文,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蜷缩在地上, 冷汗浸湿了衣服。室友赶紧打了120,把她送进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时, 医生的语气很严肃:“急性阑尾炎穿孔,必须马上手术,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和住院费, 大概需要三万块。如果拖延,可能会引发腹腔感染,有生命危险。”三万块, 对当时的苏星星来说,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她**攒下的钱刚够交学费, 手里根本没有积蓄。她坐在病房里,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犹豫了很久, 才不情不愿地拨通了苏建军的电话——她怕父亲没钱,更怕父亲会亲自来省城, 让同学们看到他的样子,毁了她好不容易建立的“精英人设”。电话接通的那一刻, 听到父亲熟悉的声音,苏星星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委屈:“爸,我病了, 要做手术,需要三万块钱……”她刻意没说自己在哪个医院,也没说病情有多紧急, 只是盼着父亲能快点把钱寄来,别多问、别过来。电话那头的苏建军沉默了几秒, 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丫头,别怕,爸这就给你凑钱,你好好配合医生, 把医院地址发给我,爸明天就过去看你,陪着你手术。”“不用了爸!”苏星星立刻打断他, 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不耐,“我同学会照顾我,你过来也不方便,而且你腿不好, 来回跑太折腾了。你把钱寄给我就行,我自己能处理好,真的不用你过来!”苏建军顿了顿, 似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抗拒和疏离,最终还是妥协了:“好,那你别担心钱的事, 爸一定尽快给你凑齐,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有任何情况随时给爸打电话。”挂了电话, 苏星星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却又升起一丝莫名的烦躁。她知道父亲一向说到做到, 可三万块不是小数目,他一个收废品的残疾人,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凑齐?她越想越焦虑, 甚至开始后悔给父亲打电话,怕他真的会不顾一切赶来省城,让自己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而此时的老家,苏建军挂了电话后,立刻翻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只有五千块, 是他省吃俭用攒下来,打算给星星下学期交学费的。他拄着拐杖,挨家挨户去借钱, 可邻居们要么家境贫寒,要么怕他还不起,大多找借口推脱。王大妈甚至直接说:“建军啊, 不是我不借,你这腿也干不了重活,星星那丫头读大学花钱多,这钱借出去, 我怕是等不到还的那天了。”跑了一整天,他只借到两千块,离三万块还差得太远。 看着手里薄薄的一沓钱,苏建军急得满嘴起泡,右腿的旧伤也因为连日奔波, 疼得他夜里睡不着觉。他坐在棚屋的煤炉旁,烟头扔了一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救女儿,哪怕付出自己的一切。深夜, 他盯着棚屋斑驳的墙壁,突然想起前两天村支书来通知的事——城郊要拆迁了, 他这棚屋虽然破旧,但位置在规划区内,能拿到至少十五万的拆迁补偿款, 足够他和星星以后生活无忧,还能把他的腿好好治一下。村支书特意叮嘱他, 千万别轻易卖掉或抵押房子,等着拆迁就能翻身。可现在,女儿躺在医院里等着钱救命, 拆迁款再丰厚,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又想起镇上的废品收购站老板王老五——那人前阵子还问过他, 愿不愿意把这棚屋抵押给他,说愿意出三万块,条件是五年内还清钱, 房子还他;要是还不清,这房子就归他了。当时苏建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这棚屋是他和星星的家,是星星从小到大的回忆,墙上还贴着她的奖状, 角落里堆着她小时候的玩具,他怎么能卖?可现在,女儿的命比什么都重要。第二天一早, 苏建军揣着仅有的七千块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了镇上的废品收购站。 王老五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看到他来,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苏建军,想通了? 要抵押房子?”苏建军点点头,声音沙哑:“王老板,我女儿等着钱救命, 求你先凑三万块给我,这房子抵押给你,我还能免费给你干一年活,抵债。 ”王老五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突然说:“三万块可以,房子抵押也没问题, 但我得加个条件——你得签个补充协议,放弃这房子的所有拆迁补偿权益。 我听说城郊要拆迁了,这房子以后值不少钱,你要是不放弃,我可不敢接。”苏建军愣住了, 放弃拆迁补偿?那意味着他不仅没了家,还丢了未来唯一的指望。 可一想到星星在医院里等着钱做手术,他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只要你现在给我钱, 我什么都愿意签。”王老五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立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抵押协议和补充协议。 苏建军看着协议上“自愿放弃拆迁补偿”的字样,手都在发抖, 却还是咬着牙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那手印,像一滴血,印在冰冷的纸上。 拿到三万块现金的那一刻,苏建军的手都是抖的。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邮局, 把钱全部汇给了苏星星,附言依旧是那六个字:“照顾好自己”。汇完钱, 他没有回那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棚屋, 而是在废品站角落搭了个简易帐篷——几块破旧的塑料布,几根木棍,就是他的“新家”。 冬天的风灌进帐篷,冻得他瑟瑟发抖,右腿的旧伤在潮湿的环境里愈发严重, 疼得他整夜睡不着觉。他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破棉絮,裹在身上取暖,夜里疼得厉害, 就吃两片最便宜的止痛药,硬扛着。接下来的一年, 苏建军每天天不亮就去王老五的废品站分拣废品,双手被玻璃划伤、被铁丝戳破是常事, 有时候还会被生锈的金属划破皮肤,感染发炎。可他从不叫苦,也从不请假, 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只为了遵守协议,也为了能多攒点钱, 以后能给星星多寄点生活费。中午他就啃一个干馒头,就着白开水下咽,晚上回到帐篷里, 用捡来的柴火煮点粥喝。他把星星贴在棚屋墙上的奖状,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藏在一个破纸箱里,每天晚上都拿出来看看,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仿佛这样就能看到女儿的笑脸。有一次,他分拣废品时,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布娃娃, 和星星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很像。他小心翼翼地把布娃娃洗干净,缝好破损的地方, 放在帐篷里,每天晚上都对着布娃娃说:“星星,爸爸很好,你在学校要好好读书, 别担心爸爸。”陈阳是星星的发小,高中毕业后留在老家开了家小超市, 这些年一直照看着苏建军。他发现苏建军突然搬到了帐篷里,棚屋换了主人,追问之下, 苏建军才含糊其辞地说“把房子租出去了,能多赚点钱给星星交学费”。陈阳不相信, 偷偷去镇上打听,才从王老五的嘴里得知了真相——苏建军不仅把棚屋抵押了三万块, 还签了协议放弃了所有拆迁补偿,就是为了给星星凑手术费,还免费给王老五干一年活。 陈阳又气又心疼,跑到帐篷里对着苏建军发火:“叔!你怎么这么傻! 那拆迁款能拿十五万啊!你为了她,把家卖了,把未来的指望也丢了,你图什么啊? 她知道了会心疼你吗?”苏建军连忙捂住他的嘴,眼神急切:“阳子, 这事千万不能让星星知道!她现在正是关键时期,马上就要毕业了,不能让她分心, 更不能让她因为我影响前途。她要是知道我放弃了拆迁款,肯定会愧疚的, 我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她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这个样子,本来就配不上她,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陈阳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 看着他因为长期劳累而日渐消瘦的身体,看着他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心里一阵发酸, 最终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答应帮他保守秘密。从那以后, 陈阳更是经常来给苏建军送米送油,帮他打理帐篷,尽量让他少干点活, 还偷偷给帐篷加了层保温布。而此时的苏星星,收到汇款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却没有太多的感动,反而有些理所当然。她以为这钱是父亲借的,或是找老战友凑的, 从没想过这是父亲用他们唯一的家、用未来十五万的拆迁款换来的。她顺利做了手术, 室友们轮流照顾她,看着同学们羡慕的眼神(大家都以为她“家境不错”, 能迅速拿出这么多手术费),她心里甚至升起一丝虚荣,更加不愿提及父亲的真实情况。 苏星星康复出院后,回到了学校。她给苏建军打了个电话,语气平淡:“爸,钱收到了, 手术也很成功,谢谢你。”“没事就好,”苏建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以后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按时吃饭,别熬夜。”“知道了,”苏星星敷衍地应了一声, “我还有事,要去准备考试,先挂了。”没等苏建军再说一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苏建军握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愣了很久,才缓缓放下,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能感觉到,女儿离他越来越远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再也抓不住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