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人丈夫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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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呛人,像是无数细小的、带着腐蚀性的颗粒, 争先恐后地往鼻腔深处钻,要把人的肺管子都糊住。窗外的夜色沉甸甸地压下来,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挣扎,透进病房的光线微弱而模糊, 勉强勾勒出仪器冰冷的轮廓和床上那人沉寂的侧影。林薇薇站在病床边,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 与这病房的惨白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了一片不属于她的荒原。床上躺着的是程默,她的丈夫, 曾经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在她生命里也曾掀起过惊涛骇浪的男人。此刻, 他只是一个被各种管线缠绕的、苍白脆弱的躯壳。脑死亡。植物人状态。苏醒几率极低。 医生半小时前宣布的话,还冰冷地悬在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将她钉在这无声的刑场上。她看着他。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那曾经锐利如鹰隼、偶尔又会对她流露出近乎笨拙温柔的眼睛, 此刻只剩下浓密的睫毛投下的两小片阴影。鼻饲管沿着他的脸颊蜿蜒,像一条丑陋的寄生虫。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嗒”声,绿色的线条平稳地起伏, 证明着这具身体还在机械地运转,与“生命”有关,却与“活着”无关。 林薇薇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轻轻刮过自己小臂内侧一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那是很多年前了,程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她去飙车,引擎轰鸣,速度撕裂夜空, 她尖叫着,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后来车出了点小意外,擦撞了护栏,并不严重, 他却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找到这道小划痕时, 他那副如临大敌、小心翼翼给她消毒贴创可贴的样子,笨拙得让人想笑。那时候, 他眼里的光,是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外响起,不疾不徐,稳定得令人心慌, 最终停在病房门口。林薇薇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门被轻轻推开,周凛走了进来。 他同样穿着一身深色西装,面料高级,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没有先去看床上那个名义上还是他最好兄弟的男人,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林薇薇身上, 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悲痛与担忧的温柔。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轻轻握住。“薇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磁性的共振,敲打着她的耳膜,“医生的话……你都听到了。 程默他……我们都不愿意看到这样,但事已至此……”他顿了顿,手臂揽上她的肩膀, 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动作自然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一个没有意识的躯壳, 维持下去,除了消耗,还有什么意义?对他而言是痛苦,对你,对程氏集团上下几千员工, 更是无尽的拖累。”他的嘴唇几乎贴在她的耳廓,气息温热,话语却像毒蛇吐信,“薇薇, 放手吧。让他有尊严地走,也让你自己……解脱。”林薇薇依旧看着程默, 目光像是穿透了他苍白的面容,落在了某个遥远而虚空的点上。她没有挣脱周凛的怀抱, 也没有回应。周凛的手臂紧了紧,声音更低了, 蛊惑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忘了他吧。程默如果还有知觉, 也一定不希望你这样耗下去。让我来照顾你,还有程氏的一切。我会做得比他更好,我保证。 ”他缓缓将她转过身,迫使她面对着自己,然后,就在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病房里, 在程默无声的“注视”下,他单膝跪了下去。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打开,一枚硕大的梨形钻戒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切割面完美,在病房顶灯冷白的光线下, 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像一滴凝固的、虚伪的眼泪。“薇薇,嫁给我。”他仰着头,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情,而那深情的底色,是翻涌的野心和志在必得,“就在今晚, 在这里,让所有不好的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病房里死寂一片。 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像命运的秒针,冷漠地计算着最后的时间。 林薇薇的目光终于从程默脸上移开,落在了那枚璀璨的钻戒上。她看了很久, 久到周凛膝盖接触地面的部位开始传来细微的酸麻感。然后,她极其缓慢地, 伸出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不是去接那枚戒指,而是轻轻合上了丝绒盒子的盖。 “咯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好。”她吐出一个字,清晰,平静, 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答应的不是一场关乎生死和巨富的婚约, 而是今晚吃什么这样寻常的事情。周凛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喜,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林薇薇却微微侧身,用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避开了。 她的视线重新投向病床, 投向那根连接着氧气供应装置、随着呼吸机节奏微微颤动的透明软管。软管的尽头, 是程默无声无息、任人宰割的脸。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然后, 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悬停在那氧气管与面罩的连接处上方。那动作轻缓, 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仿佛不是在扼杀一条生命, 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最后的点缀。周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惊愕?是恐惧? 还是某种被这决绝姿态所激发出的、更深的兴奋?最终, 所有情绪都被一种炽热的、即将达成所愿的狂喜所覆盖。他没有阻止,甚至没有出声, 只是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像等待献祭完成的信徒。林薇薇的手指, 轻轻勾住了那根维系着床上之人最后生机的管子。指尖传来塑料管的微凉和弹性。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嘴角那抹奇异的、冰封般的微笑都没有改变,用力,一拔。 “噗”一声轻不可闻的漏气声,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响。 软管从接口处脱落,无力地垂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像一条死去的蛇。病床上, 程默的胸膛似乎极其微弱地、痉挛般地起伏了一下,又或许那只是视觉的错觉。 心电监护仪上的绿色线条,开始发生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波峰似乎低伏了一些, 那规律的“嘀嗒”声,也仿佛乱了一个微小的节拍。林薇薇没有再去看那屏幕, 也没有再看床上那个迅速走向终结的人。她缓缓地、优雅地转过身, 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让人心底发寒的微笑,将自己那只刚刚执行了“死亡”的手, 平静地放进了周凛早已等待的、温热的手心里。她的手很凉,像一块冰。“我们走吧。 ”她说,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周凛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 牵着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病房。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 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仿佛将他们与那个叫做“过去”的世界, 一刀两断。---三年。时光能冲刷掉很多痕迹,也能沉淀下许多东西。 程默的“生命”在拔掉氧气管后,并没有立刻终结, 而是在各种昂贵的药物和维持设备的支持下,又拖了将近一个月才彻底停止心跳。这三年, 林薇薇和周凛并没有立刻结婚。对外,林薇薇是痛失挚夫、情深不寿的未亡人, 需要时间疗伤;对程氏集团内部,则是权力过渡期,需要稳定,不宜操办喜事。 周凛则以程默生前最好兄弟、以及辅助“嫂子”打理公司的身份, 顺理成章地介入集团核心事务。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林薇薇在前台, 以其突然展现出的惊人商业头脑和冷硬手腕,处理明面上的生意、应对董事会;周凛在幕后, 扫清障碍,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比如让几个顽固坚持要追查程默死因、或者对权力交替表示不满的程默时代老臣子, 陆续因为“健康原因”、“个人发展”或是一些无法摆在台面上的“意外”而悄然离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