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镜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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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梳齿卡进发尾时,我听见镜子"咔"地轻响了一声。象牙梳停在半空。 镜面像被石子打破的水面,波纹中心浮出一张陌生的脸。杏眼比我的圆些,嘴角有颗小痣。 那姑娘穿着剑桥校服,正在解一道微分方程。"她才是真的。 "镜子里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梳子砸在地板上,惊飞了窗外一对灰斑鸠。 桂姨端着铜盆进来时,我正盯着自己发抖的指尖。她弯腰捡梳子的动作很慢, 花白鬓角擦过我的膝盖。"三......"我猛地抬头。桂姨的嘴根本没动, 可那沙哑的声音分明在数:"千六百零五次。"铜盆里的热水漫过脚背, 我才发现自己在出汗。桂姨拧毛巾的手背上有道陈年烫伤,形状像个月牙。她擦过我颈侧时, 我听见她心里在哼苏州小调。"老爷今晚回来。"桂姨别好我最后一支发簪,"带着客人。 "暮色爬上窗棂时,楼下汽车喇叭惊散了满院茉莉香。我数着皮鞋踏在大理石台阶上的声响, 一下,两下,第三下却突然变成了高跟鞋的脆响。父亲身后站着穿浅碧色洋装的姑娘。 她左手拎着牛皮行李箱,右手无名指有块墨渍。我盯着那块墨渍看, 突然听见父亲心里闪过"验血报告"四个字。"望舒在剑桥读数学。"父亲的手帕在擦汗, "知微,带姐姐看看她的房间。"沈望舒的怀表链子缠住了行李箱把手。金属盖弹开的瞬间, 我看见里面嵌着张泛黄的纸,边缘有褐色的痕迹。她比我高半寸,身上有股松节油的味道。 "密码锁在二楼?"她突然问。我差点踩空台阶。父亲书房的红木柜确实有暗格, 但连周砚白都不知道具**置。沈望舒已经越过我走向走廊尽头,裙摆扫过墙角的黄铜插座, 那里藏着全公馆的电报线总闸。父亲的书房门锁着。沈望舒从发间取下玳瑁簪, 簪尖在锁孔里转了半圈。我数着自己的心跳,还没数到二十,就听见弹簧弹开的轻响。 "你常来这儿?"我故意碰倒墨水瓶。她接住瓶子的动作快得不像读书人。墨水溅在她袖口, 洇出只蝴蝶轮廓。父亲的书桌抽屉里,有本用茶渍做记号的《楚辞》。"第一次。 "沈望舒擦着手指,"锁芯结构很简单。"桂姨送宵夜来时, 银托盘在沈望舒面前多停了半秒。杏仁茶冒着热气,我看着她舀起第三勺时, 桂姨的银簪突然从发髻滑下来,在红木窗台上划出三道新鲜的白痕。 第2章玫瑰香气撞进鼻腔时,我正在数沈望舒的脚步声。她今早第三次经过书房, 皮鞋跟在大理石上敲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知微**。"周砚白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 我转身时手肘扫到了水晶花瓶。水珠溅在他定制西装上, 那枚褪色的蝴蝶发卡在暗袋里晃了晃。怀表从他被撞开的衣袋里滑出来, 表链缠住了我的珍珠项链。"小心。"他接住怀表的动作像在接一片雪。表盖弹开的瞬间, 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突然在我耳边炸响。照片里的姑娘扎着粗布头巾,耳垂空荡荡的, 但鼻梁上那颗痣和我一模一样。周砚白的手指比怀表金属还冷, 他睫毛颤动的频率和楼下货轮鸣笛的间隔完全一致。 "该让哪艘货轮......"他的心声混着海关钟声传来。二楼传来钢笔帽合上的轻响。 沈望舒倚在雕花栏杆上,铅笔在指间转得飞快。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图纸, 上面画着父亲保险柜转盘的剖面图。周砚白突然攥紧怀表。金属棱角硌得我锁骨生疼, 他西装内袋里飘出火油的味道——今早海关查抄的那批走私汽油就泊在十六铺。 "砚白来得正好。"父亲的声音从书房飘出来, "上月的关税单......"沈望舒的铅笔停了。她垂眼看着我们纠缠的表链, 突然吹了声口哨。是《桑塔露琪亚》的调子,父亲上个月刚在留声机里放过。 桂姨端着茶盘经过时,银簪尖在周砚白袖口勾了一下。蝴蝶发卡突然翻了个面, 露出背面刻着的日期——正是父亲上个月去十六铺码头视察那天。"望舒**的杏仁茶。 "桂姨把青瓷杯往左挪了半寸。沈望舒的钢笔尖在杯沿顿了顿。茶水映出她迅速收缩的瞳孔, 父亲书房的保险柜正在她瞳孔里变形。我数着她搅拌的次数, 第七下时瓷勺碰出《楚辞》暗码的节奏。周砚白突然松开怀表。 他的皮鞋跟碾过地上的玫瑰花瓣,汁液渗进波斯地毯的经纬里。我弯腰捡起一片花瓣, 里的电报声:"明晚八点......海关巡逻船......"二楼传来纸张撕裂的声音。 沈望舒把图纸折成纸飞机,从栏杆缝隙放下来。飞机掠过水晶吊灯时, 我看清上面用墨点标出了父亲保险柜的制动栓位置。桂姨的银簪又滑下来了。 这次在红木茶几上划出两道交叉的白痕,像海关的禁行标志。她弯腰捡簪子时, 后颈露出块月牙形疤痕——和沈望舒怀表里那张纸上的褐痕轮廓相同。"知微。 "父亲在书房里喊,"把上周的《申报》拿进来。"沈望舒的纸飞机正卡在《楚辞》扉页里。 我翻开时茶渍密码突然活了,在"沅有芷兮澧有兰"那句下面洇出个船形。 周砚白的心跳声突然加快,他盯着我翻页的手指,西装内袋里的发卡正在发烫。 窗外传来货轮靠岸的闷响。沈望舒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她身上松节油的味道盖过了玫瑰香。父亲保险柜的转盘正在她眼底转动, 而桂姨的苏州小调突然变调成了安魂曲。周砚白的手帕掉在地上。我捡起来时, 嗅到火油混着血腥气。帕角绣着的"S"被血染成了褐色, 和沈望舒怀表里那张纸的痕迹一样。"谢谢。"他接过手帕时,指腹在我掌心画了个叉。 二楼传来保险柜弹簧的轻响。沈望舒的白大褂下摆扫过电报线总闸, 黄铜插座迸出颗蓝色火星。父亲书房里的《申报》头版正在我手里颤抖, 的铅字突然扭曲成密码:"十六铺......午夜......"桂姨的银簪第三次落地。 这次在柚木地板上刻出个完整的船锚。第3章银簪第四次划过窗台时,我跟着桂姨下了地窖。 木台阶吱呀作响,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味钻入鼻腔。桂姨的银簪尖挑开蜘蛛网,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在她后颈的月牙疤上。“**不该来这种地方。 ”桂姨的声音像被灰尘呛住了。我没答话。角落里那只樟木箱的铜锁已经锈绿, 箱盖上积着厚厚的灰,但把手处却有几道新鲜的指痕——有人最近开过它。 桂姨的簪尖突然抖了一下。楼上传来钢琴声,沈望舒在弹《圣母颂》, 但节奏比平时快了三拍。琴声里夹着电报机的嗒嗒声,从父亲书房的方向传来, 短促得像在发密电。箱盖掀开的瞬间,霉味里突然混进铁锈味。染血的襁褓躺在箱底, 布料已经发黄,但血迹依然刺眼。我捏起一角,内衬上绣着“永昌当铺”四个小字, 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匆忙缝上去的。永昌当铺——周家的产业。桂姨的呼吸突然变重。 她盯着襁褓上的血迹,簪尖无意识地在箱沿划着,划痕连起来像个“周”字。楼上琴声停了, 电报声却越来越急,像在催命。“谁的孩子?”我轻声问。桂姨的簪尖顿住。她没回答, 但心里闪过一声叹息,混着二十年前的雨声和女人的惨叫。我听见她在数数,不是天数, 而是次数——像是某种仪式。地窖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灌进来,吹散了箱底的灰尘。 沈望舒站在楼梯口,白大褂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藏着的怀表链。“父亲找你。 ”她看向樟木箱,眼神没半点波动,好像早就知道里面有什么。桂姨迅速合上箱盖。 银簪在她手里转了一圈,最终插回发髻,可簪尖上沾了一点褐色的东西,像是干涸的血渍。 我跟着沈望舒上楼时,电报声停了。父亲的书房门虚掩着,桌上摊着海关的货单,墨迹未干。 他抬头看我时,眼神比平时深,像在审视什么。“砚白明晚要来。”父亲合上账册, 指腹在封皮上摩挲了两下,“你陪他去码头。”我点头,余光却瞥见沈望舒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的怀表链缠在手指上,金属反射的光刺进我眼里,像在挑衅。桂姨端着茶进来时, 银簪又松了。这次掉在地毯上,没发出声音,可簪尖指向的方向,正好是书房暗格的位置。 父亲突然咳嗽了一声。沈望舒转身去关窗,可她的手指在窗框上敲了三下, 节奏和刚才电报机的一模一样。琴声又响了。这次是《桑塔露琪亚》,可调子全乱了, 像在掩盖什么。桂姨弯腰捡簪子时,我听见她心里在哼安魂曲,词却改了:“……血染襁褓, 永昌当铺……”周砚白的怀表还在我口袋里发烫。我摸了一下,金属盖上有个凹痕, 形状像船锚。明晚八点,海关巡逻船。而沈望舒的怀表里,那张带血的纸正对着月光, 边缘的褐痕和桂姨后颈的疤,完美重合。第4章红茶泼在密码本上的瞬间,蒸汽腾起一片雾。 茶渍沿着纸页的纤维蔓延,显出的数字像蚂蚁排成的队列。我数到第七个数字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