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能还

小张岱 2025-10-13 13:21:49 1

我母亲叫明嘉云,是醉仙楼的花魁。

在醉仙楼的后院,总能看到母亲一袭白衣的身影,在药圃里俯身侍弄那些花花草草。她纤长的手指拂过薄荷的嫩叶,指尖沾着湿润的泥土,却比楼里那些戴着鎏金点翠护甲的姑娘们更显高贵。

"这些草药能治病救人,"母亲常这样说,阳光透过她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比那些男人给的珠宝首饰珍贵得多。"每当这时,她就会用沾着泥土的手指轻点我的鼻尖,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笑着补充道:"伶玉,记住,医者仁心比什么都重要。"

久而久之,我也爱上了白衣。后来我才知道,母亲选择白衣其实是因为懒——懒得挑选其他颜色的衣衫,懒得搭配那些叮当作响的珠钗步摇。"红配绿要讲究,金镶玉要斟酌,"她曾漫不经心地说,"白衣多好,往身上一套就完事。"

但在我心里,母亲的白衣永远是最美的。当她在药圃里弯腰时,衣袂垂落如云;当她直起身时,衣摆随风轻扬似雪。那袭白衣上沾着的药草清香,比任何名贵香料都更让人心安。

可美好云朵,陷进了泥里,只会招人践踏。

越是洁白无瑕,越要染上污浊;越是高不可攀,越要拽入尘埃——这便是当今陛下最擅长的把戏。

那时的齐晟还是太子,却已深谙如何用权势碾碎一个人的尊严。他包下沦为官妓的母亲,不是出于怜悯,而是为了享受将明月拽入沟渠的**。

东宫的仪仗队可以等在青楼外,太子的玉佩可以悬在花魁的床帐边——他要让全京城都看着,当年那个不愿入东宫的明家嫡女,如今不过是他榻上的玩物。

这便是天家贵胄的做派:得不到的,就用权力碾碎她的傲骨;征服不了的,就用阴谋腐蚀她的清白。储君的金冠下藏着怎样肮脏的心思?那在朝堂上高谈仁政的唇舌,在暗处却能吐出最下作的威胁。

他享受着这个过程——看着一个骄傲的女子在权势面前一点点崩溃,比直接占有更令他兴奋。

母亲的白衣从此染上了洗不净的污渍,不是墨汁,不是尘土,而是权力最肮脏的印记。

但在一个飘着药香的春日,命运跟母亲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

明台是被他师弟强拽进醉仙楼的。这位丹王里最年轻的药师涨红了脸,局促地坐在厢房角落,直到母亲捧着新采的草药从后院经过。纱帘被风拂起的刹那,一袭白衣的母亲与满手药香的明台四目相对。

"师兄怎的看呆了?"师弟促狭地笑着,"那可是明家的**,如今..."

明台突然站起身,打翻了茶盏。他不在乎师弟惊讶的目光,只是怔怔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那双眼睛,他在丹王里的古籍里见过,是记载"悬壶济世"那一页的插画。

从此明台日日来醉仙楼,却只在后院帮忙整理药圃。他会小心地为母亲拂去衣袖上的尘土,会偷偷在母亲窗前放一株新采的雪灵芝。母亲的白衣上,渐渐染上了丹王里特有的药香。

"你不必如此,"母亲某日终于开口,"我早已..."

明台却将新配的药露放在石阶上:"我知道这双手救过多少人。"

就是在这样荒谬的境遇里——在醉生梦死的欢场中,在师弟们暧昧的调笑间,明台固执地守着那份初见时的悸动。而我,就是母亲在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明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痴心见证。

明台终究救不了母亲。

丹王里也不愿意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得罪皇室,而且丹王里还要隐藏他们的秘密,必须低调求生。

这个认知在某个月夜被残忍地撕开。当太子的仪仗又一次停在醉仙楼外时,明台终于按捺不住,拦在了母亲面前。月光下,他青衫磊落,腰间药囊里雪灵芝的清香还未散去。

"殿下,"他的声音清朗如泉,"明姑娘今日身子不适。"

太子笑了,金冠上的明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伸手拍了拍明台的脸,像在***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兽:"小药师,你父亲没教过你规矩吗?"

那夜之后,明台消失了整整三个月。再出现时,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永远地扭曲着——那是炼丹师最珍贵的手指。母亲颤抖着为他包扎时,他竟还笑得出来:"不妨事,左手也能配药。"

我后来才知晓,是丹王里大长老亲自去东宫赔的罪。他们带回了明台,却带不走他的傲骨。太子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药师的性命,而是要明台亲眼看着——在这皇权至上的世道里,连丹王里的嫡传弟子,也护不住心爱的女子。

明台依然日日来醉仙楼,只是再不敢拦太子的驾。他沉默地帮母亲整理被践踏的药圃,在太子离开后为母亲熬制养身的汤药。有时夜深人静,母亲不在时,我能听见他躲在角落压抑的哭泣声,像一株被风雪摧折的青竹,倔强地不肯倒下,却也正在伤心时。

"值得吗?"母亲某夜终于哽咽着问出口。

明台将新研制的药膏轻轻涂在她手腕的淤青上:"我救不了你,"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至少能让你少疼一些。"

这便是明台全部的抵抗了——在皇权碾压过的废墟里,固执地种下一株雪灵芝。他清朗如明月,却也脆弱如薄冰。太子要折断他的手指易如反掌,却永远折不断他看向母亲时,眼底那抹温柔的光。

而我,就是这抹光留下的印记。是明台明知护不住却还要护的痴心,是母亲在至暗时刻抓住的,那点微不足道却弥足珍贵的温暖。

太子发现母亲怀孕那日,醉仙楼的海棠开得正艳。他捏碎了一朵沾露的花,汁液染红了指尖,像极了后来母亲咬破的唇。

"打掉。"东宫的玉佩在案几上发出脆响。

母亲的白衣在春风里微微颤动。她忽然拔下金簪抵住咽喉,簪尖在雪肤上压出一点红痕:"殿下若要强逼,今日便只能抬具尸首回去。"

太子盯着那点红痕,忽然笑了。他伸手拨弄母亲鬓边散落的碎发,指尖沾了海棠花的汁液,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般的印记。  

"好啊,"他慢条斯理地说,"那便留着吧。"  

他的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一个青楼女子生的野种,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本宫倒要看看,你能把她养成什么样子——是和你一样沦落风尘,还是像明台那样,做个没用的废物?"  

"她会是自由的。"母亲抬起下巴,眼中燃着不灭的火光,"她的命,她的路,终有一日会由她自己来选。"

太子闻言大笑,金冠玉带在阳光下晃得刺眼。他忽然俯身掐住母亲的下巴,声音里淬着毒:"自由?在这皇城脚下,本宫倒要看看,谁敢给她自由。”

母亲将金簪又推进半分,血珠顺着雪白的颈子滚落:"那便玉石俱焚。"

太子瞳孔骤缩,猛地松开手。母亲踉跄后退,白衣上溅落的海棠汁如血般刺目。  

"好,很好。"他抚掌轻笑,眼底却结着冰,"本宫就等着看——看这野种能活到几时。"  

他甩袖离去时,母亲终于跌坐在地。明台从暗处冲出,颤抖着将她拥入怀中。  

而我,在她腹中安静生长,成为这场绝望里唯一的光。

我的童年是苦的,苦得像母亲熬的那碗黄连汤,可她说,苦药才能救命。  

她教我认药时,指尖点着叶片上的纹路,说:"伶玉,治病的人心要软,手要稳。"可每当东宫的仪仗停在门外,她就会突然冷下脸,一把将我推进药房:"背不完《金匮要略》,不准出来。"我听着外面杯盏砸碎的声音,背"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字字嚼碎了咽下去,比药渣还涩。  

五岁那年,我见母亲伏在铜盆边呕血,鲜红的,像她从前簪子上嵌的珊瑚珠子。我慌得去擦,她却猛地攥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疼吗?"她嘴角还挂着血,眼睛却亮得吓人,"疼就记住——这世上的疼分两种,一种要忍,一种要还。"  

后来醉仙楼的人都叫我"雪娃娃",说我冷得像块冰。只有那些蜷在巷尾的乞儿知道,我袖子里总揣着甘草糖——母亲说过,世道太苦的人,该尝点甜的。

八岁那年,太子登基已满两载。金銮殿的龙涎香还未散尽,一道朱笔御诏就送到了醉仙楼——他要纳母亲入宫为嫔。

我记得那日母亲的白衣格外刺眼。她跪在宣旨太监面前,背脊挺得笔直:"罪女卑贱之躯,不配侍奉天子。"声音清泠泠的,像她药圃里沾霜的薄荷。

当夜我们这里就断了炭火。

锦衣卫在醉仙楼四周布防,连明台叔叔翻墙送来的银丝炭都被拦截。母亲把晒干的橘皮肉桂堆在炭盆里烧,青烟袅袅中忽然笑起来:"你闻,像不像去年在药圃烤的栗子?"

她把我冻僵的手拢进袖中,我们缩在烧炕最暖的角落。她借着炭盆忽明忽暗的光,教我背《伤寒论》的条文,说每个字都是古人用命试出来的火种,能暖千年后的寒夜。北风把窗纸吹得噗噗作响,那些药方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像一剂剂熬了千年的暖汤。

她咳得厉害时,我就跪坐在她身后,用小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拍抚。隔着素绢中衣,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肩胛骨像一对欲飞的蝶,随着咳嗽声轻轻震颤。我学着医书上说的,找准肺俞穴的位置,将掌心用力搓热了,才轻轻按上去,虽然那点暖意转瞬即逝,但母亲总说这样很舒服。

最冷的那晚,母亲发着高热给我讲《神农本草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忽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伶玉,你摸摸看——"掌心下她的心跳微弱却固执,"这团火...是明家百年风骨...冻不灭的..."

窗外飘着鹅毛雪,屋里铜盆结着冰。母亲的白衣铺在榻上像未化的雪,而她的嘴唇,比雪地里那枝被折断的红梅还要艳。

母亲的高烧迟迟不退,病得气若游丝,我发疯跑了出去,锦衣卫没拦我,大抵他们也怕我母亲死了,可我却被卖药的掌柜赶了出来。

"小丫头,你娘欠的药钱还没还清呢!"掌柜的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

我跪在雪地里磕头:"求求您,我娘真的病得很重..."

"滚开!别挡着做生意!"

我跌坐在雪地里,膝盖陷进半尺厚的积雪中。泪水刚涌出眼眶就凝成了冰碴,刮得脸颊生疼。我攥着那张被雪水浸湿的药方,指甲掐进掌心——只差一味人参,可这味药价比黄金。

忽然,一双锦靴停在我面前。

"这些够吗?"

那少年解下腰间沉甸甸的荷包,里面都是银子。他约莫比我大两三岁,狐裘领口沾着未化的雪粒,腰间玉带上悬着一枚错金螭纹玉佩——那是皇室子弟才准用的纹样。

"够买三副上等参苓了。"药铺掌柜突然矮了半截身子,拿好药后对他笑得谄媚。少年却不接找回的银两,只盯着我冻裂的指尖:"再拿罐玉红膏。"声音清冷,像冰棱坠在青石上。

我抱着药包跑出两步,忽听他道:"你娘是明嘉云?"回头时,少年已转身走入风雪,唯有玉佩下缀着的明黄流苏在风中翻卷,那颜色,普天之下只有一家能用。

我后来才知道他叫齐寻,是新帝的二儿子,当今太子。

母亲病愈那日,雪停了。新帝的赏赐突然如流水般涌入醉仙楼——南海珍珠串成的帘幔,天山雪莲熬的羹汤,连我发间都多了对赤金缠丝蝴蝶簪。

"陛下说...说姑娘若缺什么..."宣旨太监的腰弯得极低。

母亲倚在窗边捣药,木杵砸在铜臼里,一声比一声重:"告诉陛下,我缺副棺材。"瓷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晕,像雪地里泼了碗胭脂。

那夜宫里传来消息,说新帝砸了养心殿半面墙的珍玩。翌日清晨,醉仙楼阶前却多了个裹着玄色大氅的身影。他站了三个时辰,直到母亲推开窗——

"嘉云..."他声音哑得厉害。

母亲抬手就泼了盏冷茶。茶水顺着帝王的脸颊滴在龙纹靴上,他竟低低笑起来:"你还是这样...明家嫡女的傲骨..."

后来宫人们都说,陛下疯了。他会在早朝时突然念叨"青楼里的药香",会在批奏折时对着"明"字发呆。最疯的一次,他竟微服来醉仙楼后院,看母亲晾晒药草。

"当年你宁死不从..."他忽然抓住母亲的手腕,"如今朕是皇帝了..."

母亲反手将刚采的毒芹塞进他掌心:"陛下若想同归于尽..."阳光下毒芹泛着幽蓝的光,与她眼底的决绝如出一辙。

新帝踉跄后退,忽然大笑出声。他笑得冠冕歪斜,笑得眼底血红:"好...好...朕就让你看着..."他猛地掐住我后颈,"这小野种及笄那日,朕要她入宫为婢!"

母亲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拔下金簪抵住自己咽喉时,我听见新帝的呜咽竟像受伤的兽:"你宁愿死...也不肯..."

后来他颓然离去,背影佝偻得像耄耋老人。明台叔叔说,那是帝王心魔在啃噬他自己的魂魄——他毁不掉母亲,又放不下执念,最终疯魔成了一把双刃剑,伤人也自伤。

我十岁那年的雨夜,蜷在母亲膝前看她捣药。檐角铁马叮当,我忽然抓住她沾满药汁的手:"娘,为什么陛下总来欺负我们?"

母亲的手顿了顿。铜臼里的白芷碎成粉末,香气辛辣呛人。她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海棠,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他分不清爱和占有。"

"可他说爱您。"我捏着她袖口的褶皱,"就像明台叔叔那样爱吗?"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绽开点点红梅。她把我搂进怀里时,我闻到她衣领间苦涩的药香:"伶玉记住,真正的爱是春风化雨..."她的心跳透过单薄衣衫传来,"而占有欲...只是烈火烹油..."

窗外的雨声渐密,母亲指尖沾着药汁在我掌心写了一个‘忍’字:"烈火会烧尽一切,而春雨能让枯木逢春。"她忽然剧烈颤抖,一口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襟。

我惊慌失措地抱住母亲:"娘!娘!"

母亲却平静地咽下明台叔叔配的药丸,苍白的唇边还挂着血丝。她用手帕慢慢擦净我的衣襟,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珍贵的药碾。

"慌什么。"她甚至笑了笑,指尖点在我眉心,"娘还要看着我的伶玉..."又是一阵咳嗽,帕子上绽开新的红梅,"...看着你及笄呢。"

母亲咳血渐止的那个春天,云妃的轿辇停在了醉仙楼前。我躲在药柜后,看那华服女子摘下面纱——她是当年与母亲并称"明许双姝"的许家嫡女。

"嘉云..."云妃指尖的金护甲敲击药瓶,"宫里太医都是废物,只有你能..."

母亲的白衣在穿堂风里晃了晃。她突然抓起云妃手腕,三指按在脉门上,脸色霎时雪白:"子臻,你服了多久的铅汞丸?"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新帝专为她研制的"养颜丹"。云妃腕上淤青叠着淤青,像被揉皱的锦缎。母亲连夜配药时,明台叔叔突然砸了药碾:"别救!她当年可是..."

"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母亲碾碎最后一味药,灯火在她眉间投下深影,"何况...她也是笼中雀。"

母亲为云妃诊治的第三个月,宫里的朱墙突然挂上了白幡。那日母亲回来时,白衣下摆沾着暗红,像被胭脂浸透的雪。她反复洗着手,指甲缝里的血丝却怎么也搓不干净:"丧心病狂...他居然想...…"

云妃的尸首被草席一卷扔出了宫门。我在乱葬岗帮母亲收尸时,月光照在那张青紫的脸上——曾经倾城的容颜,如今爬满了铅汞侵蚀的毒纹。母亲突然扯断自己的珍珠项链,一粒粒塞进云妃口中:"子臻...你说要珠玉琳琅地活..."她的眼泪砸在云妃眼皮上,"至少...走的时候体面些..."

回程路过东宫角门,我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太子齐寻抱着云妃的琵琶坐在石阶上,狐裘领口沾着夜露。他抬头时,我鬼使神差地递了块茯苓糕——那本是母亲给我备的夜宵。

第二日我特意绕路去东宫,在角门石缝里塞了包桂花糖。此后三个月,我的卖药钱全换成了糕点。有时是松仁酥,有时是蜜浮酥柰花,总搁在染着药香的油纸包里。齐寻从不说谢,但某天我摸到石缝里多了块温润的玉佩——螭纹缺了一角,像是被人狠狠摔过。

母亲发现后,第一次打了我手心:"你可知他是..."

"他知道。"我攥着玉佩,掌心被缺角硌得生疼,"那***闻到我袖口的白芷香...说'原来是你'。" 

母亲突然把我搂得死紧,我听见她心跳如擂鼓:"冤孽..."她的泪落在我发间,"这深宫吃人的冤孽..."

母亲不许我再去宫里。  

那时我尚年少,不解其意,只当是宫墙森严,规矩繁琐,母亲怕我冲撞贵人。直到某个雨夜,我无意间撞见母亲伏在案前,将一封密信烧成灰烬。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冷意。  

"伶玉,"她未抬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世上有些地方,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似懂非懂,却仍点头应下。母亲极少约束我,唯独此事,她不容反驳。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我跟着母亲学医,辨药,偶尔替醉仙楼的姑娘们看诊。她们总爱逗我,说我这双手,将来定能救许多许多人。母亲听了,只是淡淡一笑,指尖轻轻摩挲我的发顶,眼底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直到我十六岁生辰那日。  

母亲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亲自替我梳发。她指尖微凉,动作却极轻柔,一缕一缕地将我的长发挽起,簪上一支素银发钗。钗头雕着小小的药草纹,是她亲手打的。  

"及笄了,"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微微的颤,"我的伶玉,长大了。"  

铜镜里,我看见她眼底隐约的水光。  

醉仙楼难得热闹了一回。母亲不许旁人插手,自己张罗了一桌简单的宴席。明台叔叔也来了,带着一匣子珍贵的药材,说是给我的及笄礼。我笑着接过,却在他转身时,瞥见他与母亲交换了一个极深的眼神。  

那夜,母亲破例让我尝了一小杯青梅酒。酒液微酸,入喉却回甘,像极了这些年的日子。  

"伶玉,"她忽然握住我的手,力道极重,"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的命,你的路,都由你自己来选。"  

我怔怔地望着她,不知为何,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十六岁那年深秋,我在城南药市撞见了齐寻。  

他立在银杏树下,一身月白锦袍。

少年眉目如画,却比记忆中更添几分清冷,薄唇微抿时,下颌线条凌厉如刀裁。  

"雪娃娃。"他忽然开口,嗓音低润,惊落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我袖中的甘草糖撒了一地。

银杏叶落满肩头时,他指尖拂过我发间沾着的碎叶,却在触及我肌肤前倏然收回。那克制的手势,像对待一株不敢惊动的昙花。

每月初七,城南废弃的药王庙就成了我们的秘密。他会带宫里的松子糖,我会偷带母亲酿的梅子酒。我们隔着半开的雕花窗说话,他修长的手指在窗棂上叩出《采薇》的调子,我就在窗这边轻声和。

"你娘今日教了什么方子?"他总这样开头,眼睛却盯着我研药磨出茧的指尖。

"当归四逆汤。"我故意把药方背得颠三倒四,看他蹙眉又舒展的模样。有次他忽然抓住我手腕:"错了,该加芍药三两。"掌心温度透过袖口,烫得我耳尖发红。

我们之间最近的距离,是交换书卷时指尖相触的刹那。他批注的《伤寒论》边角总沾着朱砂,我誊抄的《本草经》扉页藏着晒干的薄荷。三年积下的纸条能装满药囊,却从未有一句逾矩的情话。

当年他给我的玉佩早就被母亲丢掉,我也听楼里的姑娘谈到他风流,说他与尚书家的**游湖,说他收了将军府的嫡女绣的香囊,说他在青楼如何如何。可每次银杏树下相见,他袖口沾染的永远是杜若清香——那是我配给他的安神香。

"昨日..."他忽然开口,又顿住。一片银杏叶落在他肩头,金灿灿的像个小太阳。

我继续捣着药钵里的白芷:"听说殿下昨日在画舫..."

"他们在酒里下了药。"他声音突然冷硬,手指攥得窗棂咯吱响,"我跳进了寒潭。"

药杵停在半空。我抬头看他,发现他衣领下隐约露出抓痕,像是自己硬生生挠出来的。

"齐寻..."我嗓子发紧。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忽然笑了,眼底却结着冰,"东宫养着三十七位太医,没一个敢说实话——他们要我娶十个八个,好让陛下早日抱上皇孙。"

风吹乱了他束发的丝带。我想起母亲说过,深宫是吃人的地方。此刻他站在光里,影子却被窗棂割得支离破碎。

"我早年给你的玉佩..."他忽然问。

"被娘扔了。"我老实回答,"她说那不是女孩子该收的东西。"

他沉默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倒出来的是一截干枯的薄荷枝,"这是九年前你夹在油纸包里给我的。"

我怔住了。那是我第一次配药时随手摘的,早忘了自己做过这样稚气的事。

"伶玉。"他第一次唤我名字,指尖摩挲着枯枝,"等我能自己做主那天..."

墙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咳嗽声。他迅速退后两步,又变回了那个克制的太子。唯有锦囊上金线绣的螭纹,被他攥得起了毛边。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明白了母亲那句话——有些地方,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可他的眼睛告诉我,有人宁愿折断翅膀,也要在笼中为我留一片晴天。

第二年春分那日,醉仙楼的海棠开得格外艳。母亲将一包药材塞进我怀里,指尖凉得像浸过井水:"去给明台叔叔送药。"她白衣胜雪,袖口沾着新研的朱砂。

我走到巷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尖叫。回头只见浓烟从母亲窗口滚滚而出,火舌***着窗棂,将她平日晾晒的药材一样样吞没。我发疯般往回跑,却被明台叔叔死死抱住。

"你娘...早备好了火油。"他声音嘶哑,右手残缺的手指深深掐进我肩膀,"她这些年...太苦了..."

火光照亮了他鬓角的白发。我这才发现,他腰间药囊里露出的,是母亲常用来治疗郁症的合欢皮。

新帝赶到时,母亲的白衣已化作灰烬。他竟伸手去抓燃烧的梁木,龙袍袖口瞬间窜起火苗。当侍卫拼命拉开他时,我看见九五之尊跪在焦土上,十指鲜血淋漓地扒着瓦砾:"嘉云...嘉云..."那呜咽声不似人声,倒像野兽被剜了心。

三日后,明台叔叔带我离开京城。马车驶过城门时,丹王里的信鸽带来消息——新帝将一抔骨灰锁进纯金棺椁,安置在他皇陵的寝殿正中。听说他夜夜宿在陵墓,抱着冰凉的金棺呢喃:"这下你永远逃不掉了..."

明台叔叔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子溅在青衫上。我默默递上帕子,发现上面绣着株薄荷——那是母亲的手艺。他接过帕子的手抖得厉害,残损的指节泛着青白。

"伶玉..."他望着逐渐远去的城墙,"你娘最后的心愿..."

我从怀中掏出母亲昨夜塞给我的信笺,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愿吾儿伶玉,此生不必悬壶济世,但求逍遥自在。"

信纸背面还藏着一行小字,墨迹被泪水晕开些许:"若遇良人,莫似娘亲。"

马车碾过满地落花,我忽然想起那年齐寻在银杏树下说的话。如今母亲化作青烟,新帝沦为疯癫,而那个说"等我能做主"的少年,此刻是否正被宫墙吞噬?

明台叔叔将一株新采的雪灵芝放在我膝头,就像当年他放在母亲窗前那样。药香弥漫的车厢里,我摸到袖中藏着的半块甘草糖——原来最苦的药,是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

火光熄灭后的第七夜,我跪坐在丹王里的药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铜药碾——这是母亲生前用过的,明台叔叔从醉仙楼的废墟里带回,洗净后交予我。  

碾底仍残留着些许朱砂,干涸成暗红的痕迹。我怔怔望着,恍惚间似又见母亲立于案前,白衣胜雪,指尖沾着药香,将苦涩的黄连细细研磨。  

窗外,丹王里的夜风裹挟着药香拂过,却再带不来她的气息。

明台叔叔说得对,这团火终于烧尽了她所有的不得已。不必再做任人攀折的花魁,不必再当困兽犹斗的母亲。她选择用最炽烈的方式,把那些锦衣华服、金冠玉带统统烧成灰,连带着新帝疯魔的执念,一起葬在醉仙楼的废墟里。

我的泪水砸在焦土上,洇出小小的坑洼。母亲总说医者仁心,可这世道,何曾对仁心者仁慈?她救得了巷口乞儿的寒热,治得好醉仙楼姑娘们的隐疾,却医不活自己被碾碎的一生。

如今她自由了。像她最爱的白衣,终于不必再染尘垢。

我从未向母亲坦白过,我其实讨厌明台叔叔。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却已经能从他躲闪的眼神、刻意保持的距离里嗅到懦弱的气息。他每次来醉仙楼,都会站在离母亲三步远的地方,那双残缺的手指在药囊上不安地摩挲,像在忏悔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说来可笑,明台叔叔生得极好,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青竹,即便如今也仍是丹王里最俊朗的药师。可我就是厌恶他——厌恶他明明有着清风明月般的风骨,却甘愿折断自己的脊梁;厌恶他明明可以像传说中那样仗剑护花,却只会沉默地收拾残局。他可以为母亲包扎伤口,却不敢为她挡下伤害;他可以日日送来雪灵芝,却永远不敢带她离开这个牢笼。

最令我作呕的是,他看向母亲时眼底那份温柔的悲悯——仿佛在说"我可怜你",却从未想过"我该救你"。母亲总说医者仁心,可明台的仁心里掺杂着太多怯懦。他配的药能止疼,却治不了根源;他的关怀能慰藉一时,却改变不了母亲被践踏的命运。这样的温柔,不过是另一种残忍。

直到那疯癫的帝王将丹王里拥有无数极品炼丹师的秘密昭告天下——这个聚集着顶尖炼丹师的圣地,终究成了六界垂涎的肥肉。

他容不下明台叔叔,更容不下我这个流着别人血脉的"孽种",他要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来丹王里始终如履薄冰,不敢与任何势力交从过密。

原来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里,精湛的丹术非但不是护身符,反倒成了催命符。没有足以震慑六界的武力,再珍贵的丹方,再高超的技艺,都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丹王里终究走投无路,向魔界寻求庇护。  

他们献上了最沉重的代价——明台叔叔,这个被誉为"丹心圣手"的绝世炼丹师,我的亲生父亲;数百枚耗尽百年心血炼制的极品灵丹,每一颗都足以在六界掀起腥风血雨;还有我,明伶玉,这个被他们称作"丹王里第一美人"的***。  

这是背叛,也是救赎。  

留在人界,等待我们的只有比死更可怕的折磨。那个疯了的皇帝,他恨透了母亲深爱过的男人,更容不下我这个活着的耻辱。魔界的黑雾再可怕,也比不过人间的诛心之痛。至少在那里,我们还能......活着。

临行前夜,明台叔叔在丹房里同我说起往事。炉火映着他清癯的侧脸,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旧事在丹香中渐渐苏醒。  

"***最爱这味九转还魂丹的气息。"他摩挲着早已冷却的丹炉,指尖沾满香灰,"当年她总说,这味道让她想起初春融雪的青山。"  

我终于知道,这个被六界尊为丹道圣手的男人,一生最得意的并非那些轰动天下的丹药,而是偷偷藏在丹方里的一味相思子。少年时的傲骨让他不敢言爱,丹王里千人性命的重担更不许他任性。可有些情愫,越是压抑越是疯长。  

"是我害了她。"明台叔叔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当年我能......"  

炉火噼啪作响,我望着香灰从他指间簌簌落下。忽然惊觉,若没有那段禁忌之恋,他本该永远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丹道宗师,丹王里也不会卷入这场滔天祸事。是我们,是我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生命,将灾厄带给了这片净土。  

可当黎明的微光穿透窗棂时,我看见他仔细将一枚九转还魂丹藏进我的衣襟。那动作温柔得,就像在给当年的母亲系上披风。

我无法讨厌他了。

这世间多得是力所不及的憾事——就像他护不住心爱的女子,就像我解不开这血脉带来的劫难。我们都不过是命运洪流中的蜉蝣,哪有什么对错可分。"叔叔。"我轻声唤他,第一次主动握住那双布满丹痕的手,"该启程了。"  

晨光中,我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终于明白自己恨错了人。该恨的是这吃人的世道,是那些贪婪的权贵,是造化弄人的无常。而他,不过是和我一样,在这漩涡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罢了。  

丹王里将我献给了魔界那位最恣意风流的太子——独孤彦泽。

他生来便是天道的宠儿,与齐寻一般,都是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可他们终究是不同的。齐寻的温柔里裹着刀,情深似海皆是假象,待你沉沦时方知痛彻心扉;而独孤彦泽,他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所有的锋芒都张扬在外,连残忍都坦荡得令人心惊。

他不必算计,因这世间万物于他而言皆是唾手可得;他无需伪装,生来便是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存在。

当他用玉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时,那双含笑的凤眼里映着我忐忑的脸。

"叫什么名字?"

"明伶玉。"

"日后就跟着本太子吧,我会对你好的。"

"好。"

我轻声应着,但根本不信。

他们这种人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就像齐寻,他曾用沾着松墨的手指抚过我的医书,说"等我能做主"时眼底映着整片星河,可谁能想到,那温柔背后淬着剧毒。

他恨我,恨得那样深,那样久。

他说我母亲是祸水,用狐媚手段勾引他父皇,害得他母妃被他父皇害死。可明明是他父皇强取豪夺,我母亲至死都在反抗。

他母妃确实可怜,被铅汞毒蚀了身体,被一个丧心病狂的念头害了性命。但这份恨,为何要算在我母亲头上?

最可笑的是,他连恨都不敢光明正大。要用温柔织网,用情话做饵,等我沉沦时再一刀刀凌迟。他说"伶玉,你眼睛像星星"时,心里想的怕是"这双眼哭起来会更美"吧?

他毁了我的信任,毁了我爱人的能力,却还要假惺惺地留半块玉佩当念想。就像他父皇锁着我母亲的骨灰,既要折磨,又舍不得放手。

母亲说得没错,是冤孽,都是深宫吃人的冤孽。

独孤彦泽发现我不是完璧之身的那一刻,整个寝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修长的手指突然掐住我的脖颈,力道大得让我瞬间窒息。那双总是含笑的凤眼此刻阴沉得可怕,暗红色的魔纹在他眼角若隐若现。

"是谁?"他声音轻柔得近乎危险,指节却一寸寸收紧,"说,是谁碰了你?"

我被他按在床榻上,眼前阵阵发黑。这个睡遍魔界花楼的太子,这个连青楼女子脂粉香都浸透衣袍的男人,此刻竟在计较这个?

"不过是个......恩客......"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喉间的疼痛让声音支离破碎。

那个真正的名字卡在喉间,比他的手掌更让我窒息。

齐寻——光是想起这两个字,就仿佛有千万根银针扎进心口。那段过往太疼了,疼到连午夜梦回时都不敢触碰,又怎会在此刻亲手撕开血淋淋的伤疤?

更何况......若他真去查,若他真找上齐寻......我不敢想那个总是噙着温柔假笑的男人会说出怎样诛心的话。或许会轻笑着承认,或许会故作深情地说"那是我最爱的姑娘",然后再补上一刀——就像当年那样。

独孤彦泽的手指终于松开我的脖颈,却在皮肤上留下几道泛红的指痕。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眼底翻涌的怒意渐渐化作另一种更为冰冷的东西——轻蔑。

"原来如此。"他轻笑一声,指尖划过我颈间的淤痕,"倒是我高看你了。"

从此,我成了他专属的药奴。丹王里进献的珍稀丹药,父亲亲手炼制的秘药,都成了他用以测试我承受极限、观测我痛苦反应的刑具。

他会屏退左右,亲自看着我服下每一颗丹药。那双凤眼会一眨不眨地锁着我,不是在欣赏痛苦,而是在进行一种冷酷的观测。他在等待药力发作的瞬间,捕捉我每一丝细微的颤抖、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喉间压抑的呜咽。

“记下,”他会在我疼得蜷缩起来时,声音平稳地吩咐角落的药师,“酉时三刻,经脉显性,畏寒剧颤。”仿佛我不是一个痛苦的人,而是一片正被烈火灼烧出隐藏纹理的金石。

他从不亲手触碰因剧痛而冷汗涔涔的我,但目光却像冰冷的解剖刀,将我层层剥开。直到我意识涣散,即将昏厥的刹那,他眼底那抹残忍的兴味才会达到顶峰,甚至掠过一丝近乎迷醉的光——仿佛欣赏一件由他亲手打磨、正濒临破碎边缘的珍奇藏品。

然后,他才会轻笑着,满意地补上最后一句记录:“嗯,极限至此。”

而当他屏退药师,那双刚刚完成“观测”的凤眼再度落回我身上时,其中的冰冷便会掺入另一种更为实质性的东西——一种基于方才所有“数据”的、理所当然的享用权。 

他指间或许还拈着一枚能缓解剧痛、却会带来另一种昏沉的丹药,漫不经心地递到我唇边。

“吃了。”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仿佛我方才承受的所有苦楚,只是为了此刻能更好地扮演一个安静、顺从、可供他满足欲望的玩物。 

夜半从丹药与暴虐的双重折磨中疼醒时,我总想起母亲的话。她说世上的疼分两种,却没说有些痛楚既不能忍,也无处可还。就像现在,我连流泪的资格都被剥夺,只能将血与泪都咽回肚子里。

独孤彦泽从来不会怜香惜玉。

锦帐翻涌间,每当我因疼痛而瑟缩,他不是冷笑着掷来一枚腰间玉佩——那上好的羊脂玉碰在肌肤上冰凉刺骨,活像在打发青楼里不懂事的姑娘。"拿着,闭嘴。"他的声音混着***的暗哑,却比刀刃更伤人。

便是更刻薄的讥诮:"怎么,恩客们都待你如珍似宝?"修长的手指掐着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眼底的讥讽,"还是说......"突然加重的力道让我疼出泪来,"独独受不了我?"

最痛的不是他施加的折磨,而是那些淬了毒的言语。他会在我耳边细数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恩客",会在我最不堪的时刻逼问细节,会将我的颤抖曲解为欲拒还迎的作态。每一句轻佻的嘲弄都像钝刀,将尊严一点点凌迟。

夜深人静时,我常盯着帐顶的缠枝纹出神。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畔冰凉的玉佩,忽然想起母亲当年在醉仙楼后院的模样。她总爱穿着那袭素白罗裙,在药圃里俯身侍弄那些草药。阳光透过她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伶玉,记住,你的命,你的路,终有一日会由你自己来选。"她说这话时,指尖还沾着湿润的泥土,轻轻点在我的鼻尖上。

可如今呢?

我攥紧手中的玉佩,羊脂玉的寒意沁入骨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像母亲当年一样,被困在锦绣牢笼里,连流泪都要挑时辰。

那些她期盼的,我能自己选择的人生,终究还是被碾碎在权势的车轮之下。

枕上泪痕未干,我又想起她最后留给我的那句话:"若遇良人,莫似娘亲。"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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