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骨情深锦衣之下无真心
|
城中惊变,禁军哗乱,陆宴卿舍身将我护在龙椅之下,背脊被断梁生生砸断。太医院里, 贴身宫女含泪感叹:“都尉大人拼了性命也要护您周全,陛下,他对您情深义重。 ”我扯出一丝苦笑,未置可否。就在昨夜,我还未安寝。他却在***的假山后, 对着一方传音玉螺,柔声安抚另一个女子。“莫怕,一切有我。”“只要念着你的名字, 刀山火海我亦无所畏惧。”我与他自幼相识,我为公主,他为伴读,十年相伴,终成君臣。 他是名满京华的少年将军,我是初登大宝的新朝女帝。世人皆道我们是君臣典范, 可谁又知晓,他心中早就藏了一个影子。一个像极了我刚及笄时,骄纵任性的影子。 1识破陆宴卿的伪装,是在我登基的第二年。外出巡查河工,归途的官船触礁下沉。 幸好我危急时刻不曾慌乱,只受了些皮外伤。驿馆偏厅里,隔壁厢房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 正对着随从抱怨。“疼死了,疼死了,我家公子何时才来接我?”“你且去催催, 就说我等不及了。”片刻后,那女子语调一转,欢快得像只雀儿。 想来是她的心上人给了回应,正喜不自胜。帘子被风吹开一角,她瞧见了我。 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开口:“这位姐姐也遇险了?怎么不见你的家人来寻你? ”我动作微顿:“我的护卫有公务在身,稍后便至。”她轻歪了下头, 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那姐姐可真是孤单。”她年纪尚轻, 炫耀的心思也如三月春光,明晃晃地照在人脸上。我淡然一笑,并不恼怒:“是啊, 到底是年轻儿郎,总是片刻都分不得的。”我和陆宴卿十六七岁时,也是这般光景。 那年上元灯节,他醉在百花楼。攥着我的手腕,对着一众王孙公子郑重宣告:“待殿下及笄, 我便请旨尚公主。”“此生此世,唯愿与殿下共白首。”包扎好伤处,我一面回想着往事, 一面踱步出偏厅。因臂上带伤,我走得不快。在驿馆门口候着车驾,刚要登车。不远处, 一匹神骏的踏雪乌骓倏然停下。陆宴卿翻身下马,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我微微一怔。他是如何得知我在此处的?正欲开口唤他。下一瞬, 厢房里的那位姑娘已提着裙摆跑出,直直扑进他怀里。陆宴卿身形一顿, 极其自然地侧身避开了她包扎着的手臂,稳稳地将人揽住。隔着渐起的暮色, 他们的声音隐约传来。“有伤在身还这般莽撞。”那姑娘仰起脸,对着他撒娇:“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嘛,就算有伤也要抱一抱。”陆宴卿的嗓音里, 透着我从未听过的纵容与无奈:“真拿你没办法,往后须臾都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2同样的话,他也对我说过。在我十八岁那年。我因与父皇争执,被罚禁足于思过殿, 深夜独自凭栏而立。恍惚间听到陆宴卿的声音,还以为是错觉。“殿下。”我回首, 他立于月影之下,甲胄未解,满身风霜,眼底血丝遍布。 他的视线落在我手腕被镣铐磨出的红痕上,满是疼惜。“臣即刻便去请罪,往后, 绝不再让您离开我的视线,须臾片刻都不行。”3夜雨敲窗。陆宴卿回来时, 我正披着外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陛下,夜深了,为何还未安寝?”他点亮烛火, 昏暗的室内霎时被烛光照亮。我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过他俊朗的眉眼, 试图找出与记忆中不同的地方。可他一如往昔,没有任何变化。陆宴卿的视线滑落, 定在我手臂上渗血的纱布上,瞳孔猛地一缩。“您的手臂,如何受伤的? ”那关切与心痛的模样,是如此真实,看不出半分虚假。我启了启唇, 泪水却先一步滚落:“……疼,很疼。”除了伤口被雨水浸湿的刺痛,更多的, 是心底那股几乎将我吞噬的茫然与冰冷。陆宴卿取来金疮药,握着我的手腕,为我重新上药。 “陛下,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我轻声回答:“今日回京途中,官船触了暗礁。 ”“为何不传信给臣——”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垂下眼睫,像是专心致志地处理我的伤口。却恰好避开了我探寻的目光。 我死死攥着掌心,耗尽所有力气, 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昨***密奏说今日要围剿城外山匪,事关重大, 朕便没让人打扰你。”“事情可还顺利?”陆宴卿的睫羽又长又密,垂下时, 完美地遮掩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他用玉箸细细涂抹药膏,许久才应了一声:“嗯, 一切顺利。”4处理好伤口,陆宴卿去偏殿沐浴。 我从他换下的官袍外罩里摸出那枚传音玉螺,毫不费力地催动了它。很久以前, 他就将我的灵犀印记烙了上去,但我从未用过。我们相伴十年。我对他, 一直抱着毫无保留的,全然的信任。一如他对我那般。所以面对这场背叛, 他根本不曾想过要对我进行任何遮掩。玉螺中,清清楚楚地,留着他与那个少女的私语。 那姑娘名唤苏袅袅,是宗室流落在外的私生女。陆宴卿唤她袅袅。因她抱怨京中宅院憋闷, 陆宴卿便在京郊为她置办了一处带温泉的别院。苏袅袅痴迷于西域的琉璃制品, 他便借着出使的机会,为她带回了整整一车。她将那些琉璃盏在窗边摆成一排, 映着日光传影过来:“只送给我一人的吧?那位陛下可没有?”陆宴卿回她:“没有, 她不似你,对这些小玩意儿上心。”苏袅袅不依:“是说我浅薄没见识喽? ”“是说你天真可爱。”我握着玉螺的指尖一寸寸收紧,浑身渐渐没了力气。原来开春时, 陆宴卿突然远赴南疆。是为染了瘴气的苏袅袅,去万蛊窟求一味解药。而上个月的宫宴上, 他中途告退。是因为苏袅袅与人争风吃醋,哭着传信让他过去撑腰。早在许久之前, 她就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了我与陆宴卿之间每一丝摇摇欲坠的缝隙里。 我强忍着那股让我战栗的心痛,听到了最后。是今日官船出事之后。 “我把你那块御赐的龙纹玉佩给丢进水里了。”苏袅袅的语气骄纵又得意,“看见它就心烦, 好像那个女皇帝在对我耀武扬威一样。”“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比我早些年认识你吗?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为我废了她?”而就在方才,陆宴卿进殿之前, 回了她一句:“再等等,我会向她说明一切的。”5那块龙纹玉佩,是父皇还在世时, 赐给陆宴卿的。寓意是让他如朕的影子一般,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苏袅袅将它扔进了水里。 陆宴卿不仅没有动怒,甚至还打算为了她,向我“说明一切”。说明什么? 是说明他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心中的白月光?还是说明他对我的忠诚, 其实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我闭上眼,将玉螺重新放回他的衣袍中。 陆宴卿从偏殿走出来时,我已恢复了平静。“陛下,臣已命人彻查官船触礁一事, 必会给您一个交代。”他站在我面前,语气郑重。我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陆宴卿, 你还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吗?”他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 “臣答应陛下的事有很多,不知陛下指的是哪一件?”“你说过,此生此世, 唯愿与我共白首。”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他心上。 陆宴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我的视线。 “陛下……臣……”“你不必说了。”我打断他,“朕累了,你退下吧。”他沉默了许久, 终是躬身行礼,退出了寝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我再也支撑不住,沿着软榻缓缓滑落, 将脸埋在掌心。无声的泪水,打湿了指缝。君臣十年,情分十年,原来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6翌日清晨,我召见了密探首领。“去查一个叫苏袅袅的女子,以及她与陆宴卿的所有往来, 朕要最详尽的卷宗。”“是,陛下。”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批阅奏折时,数次走神, 将墨点滴在了明黄的绢帛上。掌事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劝慰:“陛下,龙体要紧, 不若先歇息片刻?”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江山是父皇交到我手里的, 我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就乱了心神,误了国事。傍晚时分,陆宴卿求见。他站在殿下, 一身禁军都尉的玄色官服,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陛下,官船之事已查明, 是船工疏忽,误入了暗礁遍布的旧航道。相关人等,臣已尽数收押,听候陛下发落。 ”他汇报得滴水不漏,一如既往地高效。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能为我查清一切, 却唯独瞒着我,他自己的私心。“知道了。”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看着处置便好。 ”他没有立即退下,而是抬头看向我,眼中带着几分犹豫和挣扎。“陛下, 关于昨日……”“昨日之事,朕不想再提。”我冷声打断他,“陆都尉若是没有旁的事, 就退下吧。”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退了出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我多想冲他喊出来, 问他为什么要骗我。可我是皇帝。皇帝不能失态,更不能在一个背叛自己的人面前, 流露出半分软弱。7密探的卷宗,比我想象中送来得更快。一桩桩,一件件, 详细记录了陆宴卿是如何与苏袅袅相识,又是如何为她一掷千金,冲冠一怒。原来, 他们相识于半年前的一场英雄救美。苏袅袅被京中恶少当街调戏,恰好被路过的陆宴卿撞见。 她那双***泪却倔强不屈的眼睛,像极了我刚认识陆宴卿时的模样。从那以后, 陆宴卿便将她放在了心尖上。他为她寻遍名医,治她多年的旧疾;他为她一掷千金, 买下她喜欢的各种珍奇玩意儿;他甚至为了她,数次置我的安危于不顾。卷宗的最后一页, 记录着苏袅袅的生辰八字。竟与我一模一样。我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只觉得浑身发冷。 原来如此。原来我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一个拥有着与他心上人相似容貌、相似性情、甚至相似生辰八字的影子。他对我好, 不过是因为,他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人。而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个影子, 也该识趣地退场了。李德全端着参汤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我失魂落魄的模样。“陛下, 您这是怎么了?”他担忧地问。我挥了挥手,示意他将卷宗收起焚毁。“没什么,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一些, 我过去十年都未曾看透的事。8那夜之后,我便称病,不再召见陆宴卿。 他几次三番在殿外求见,都被我以“龙体欠安,需要静养”为由挡了回去。我知道, 他想向我“说明一切”。可我已经不想听了。半个月后,我病愈,下了一道旨意。 册封京兆尹之子为贵君,三日后入宫。旨意一下,满朝哗然。谁都知道, 这位京兆尹是陆宴卿的死对头,两人在朝堂上向来针锋相对。我册封他的儿子, 无疑是在打陆宴卿的脸。消息传到陆宴卿耳中时,他正在校场练兵。据闻, 他当场捏碎了手中的长枪,不顾阻拦,闯入了我的寝殿。“陛下!”他红着眼,质问我, “你为何要这么做?”我正坐在梳妆台前,由宫人梳理着长发。闻言,我从镜中看向他, 淡淡地开口:“朕的后宫,想册封谁,难道还要经过陆都尉的同意吗? ”“你明知京兆尹是何居心!他三番五次在朝堂上与我作对,不过是想削弱禁军兵权, 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将他的女儿纳入后宫?”他的语气里,满是痛心和不解。 仿佛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笑了。“陆宴卿,你是不是忘了,朕是皇帝,你是臣子。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做什么决定,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若是不满,大可交出兵权,告老还乡。”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许久,他惨然一笑,后退一步,跪倒在地。“臣,遵旨。 ”9册封中贵君的前一夜,陆宴卿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雨水打湿了他的官袍, 将他挺拔的身影冲刷得有些狼狈。李德全几次三番进来,欲言又止。“陛下, 陆都尉他……”“让他跪着。”我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中的兵法,“他若想明白君臣之别, 自然会走。”他若想不明白,那便跪到天亮,跪到心死。这一夜,我未曾合眼。天色微明时, 殿外终于没了动静。李德全进来回禀,说陆都尉已经离去。我手中的朱笔一顿, 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知道了。”心中某个角落,像是随着他离去的脚步声, 一同空了下去。但我没有时间伤感。新贵君入宫,是朝堂势力的一次重新洗牌, 也是我向那些老臣释放的一个信号。我这个女帝,坐得稳,也坐得久。 我不再是那个事事依赖陆宴卿的小公主了。10新贵君姓林,名唤容淮。他不争不抢, 入宫后安分守己,很快便博得了宫中上下的好感。我偶尔会召他来御书房伴读, 或是对弈一局。他总是恰到好处地保持着距离,既不谄媚,也不疏远。“陛下似乎有心事? ”一日对弈,林容淮忽然开口。我执黑子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他微微一笑:“臣妄言了。 只是看陛下这几日,总是望着窗外失神。”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窗外是通往禁军校场的宫道。从前,陆宴卿总是会从那条路上,意气风发地走来。“没什么, ”我收回目光,落下一子,“不过是想起了一些旧事。”自那日之后, 陆宴卿便再也没有主动求见过我。我们只在朝堂上相见。他站在武将之首,低眉敛目, 恭敬地称我“陛下”,汇报着禁军的各项事宜。那张我曾无比熟悉的脸上, 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私人情绪。疏离,客气,仿佛我们之间那十年的相伴,从未存在过。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无声的**。也是我对我们过往的,一场迟来的切割。这样很好。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心口还是会泛起密密麻麻的疼。11苏袅袅变得越发焦躁。 我从密探的报告中得知,自从我册封了新贵君,陆宴卿便再也没有去过她那儿。 她几次三番用传音玉螺联系他,得到的回应都是冰冷的“公务在身”。苏袅袅坐不住了。 她开始想方设法地出现在我面前,试图激怒我。***赏花,她会“恰巧”路过, 说几句酸溜溜的话。宫宴之上,她会穿着与我相似的衣衫,画着与我相似的妆容。 她像一只急于宣示**的孔雀,用尽了所有笨拙又可笑的手段。我只是冷眼看着,不予理会。 一个影子,何必与另一个影子计较。直到那日,她将主意打到了林容淮身上。 林容淮在荷花池边为我抚琴,苏袅袅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赶来。“林贵君好大的胆子, 竟敢弹奏这首《凤求凰》!此曲乃是陆都尉为我所作,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弹奏? ”她一把掀翻了古琴,琴弦崩断,发出一声刺耳的悲鸣。林容淮跪倒在地。我缓缓站起身, 目光冷冽如冰。“放肆。”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苏袅袅显然没料到我会在场,脸色一白,但依旧强撑着。“陛下, 是他……是他盗用我与宴卿哥哥的定情之曲……”“你的宴卿哥哥?”我冷笑一声, “苏袅袅,你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分的民女,竟敢在宫中对贵君动手,谁给你的胆子? ”“我……”苏袅袅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来人。”我漠然下令,“掌嘴二十, 将她轰出宫去,永不许再踏入宫门半步。”苏袅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大概以为, 我会顾及陆宴卿,对她手下留情。可她错了。现在的我,最不愿顾及的,就是陆宴卿。 12苏袅袅被拖下去的时候,凄厉的哭喊声响彻了半个***。我扶起林容淮, 看着他手背上被琴弦划出的血痕,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是朕连累了你。 ”林容淮摇了摇头:“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事。”我看着他,心中微动。或许, 朝堂的制衡,后宫的棋子,也可以有另一番光景。当晚,我下旨,晋林容淮为皇贵君。 消息传出,陆宴卿在关闭的宫门外,再次求见。这一次,我让他进来了。他站在殿中, 身形消瘦了不少,眼底带着浓重的血丝,看起来憔悴而疲惫。“陛下,你一定要如此吗?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用这种方式,报复臣?”“报复? ”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陆都尉,你太高看自己了。朕册封后宫,是为了稳固朝纲, 与你何干?”“为了稳固朝纲,就可以随意牺牲另一个人的幸福吗?你明知我不喜欢林容淮, 明知他入宫只是成为一枚棋子!”他激动地上前一步。“那你呢?”我猛地抬高了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