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遁后,他发病了
我死遁离开的第三天,谢沉舟挖了我的坟。空棺材里只留下一张纸条:「这次藏好, 别又被我找到。」他轻笑一声,撕碎纸条:「游戏继续。」五年后,我牵着女儿逛庙会,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找到你了。」女儿抬头拽他衣角:「叔叔,你认识我阿娘?」 他蹲下身,声音颤抖:「何止认识...」「你阿娘欠我一条命,和一个孩子。」 1棺材盖被撬开的瞬间,陈年的朽木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湿,猛地扑出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外面下着冷雨,淅淅沥沥,不大,却足够将人的衣衫浸透,寒意一丝丝钉进骨头缝里。 谢沉舟站在泥泞中,黑色的长衫下摆沾满了泥点,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后黑压压地站着一排人,撑着巨大的雨伞,将所有光线都隔绝在外, 只将他笼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发出沉闷的“叩”声。动手的人停下来,迟疑地回头看他,脸色在雨幕里显得惨白。 谢沉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了一张精心雕琢的玉面具,唯有眼底深处, 翻涌着某种近乎死寂的疯狂。他微微颔首。动作继续。几下之后, 那口薄棺彻底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打开。”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听不出一丝波澜。 棺盖被艰难地移开。里面没有尸身,没有腐朽的绸缎,没有预料中的任何东西。 只有几块胡乱扔进去的石头,和正中央,一张被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纸条,簇新得刺眼。 死一样的寂静在雨声中弥漫开,所有撑伞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没人敢呼吸。谢沉舟走上前, 苍白修长的手指探入棺中,拈起了那张纸。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滑落, 淌过高挺的鼻梁,掠过紧抿的薄唇。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工整,冷静, 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弄:「这次藏好,别又被我找到。」纸的边缘被雨水洇湿了一角。 谢沉舟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极轻极轻地,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低低的,沙哑的, 在这荒芜的墓园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慢慢地将那张纸揉皱,攥进掌心, 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色。“游戏继续。”他轻声道,像是对着虚空中的某个存在低语,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将那张碎纸抛在身后混着雨水的泥泞里。昂贵的皮鞋碾过纸团, 踏碎一地狼藉。“掘地三尺,把她给我找出来。”2五年。江南的春,是被水汽浸透的, 柔糯的。细雨刚歇,青石板路湿漉漉地反着光,空气里飘着甜腻的糕团香、清新的草木气, 还有人群蒸腾出的热闹劲儿。长河镇的庙会,是一年里最喧闹的时候。 河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里慢悠悠地荡过, 橹声欸乃。我牵着婉婉的手,被人潮推着慢慢往前走。婉婉四岁了, 穿着新做的藕荷色小衫子,扎着两个小揪揪,走起路来一蹦一跳,对什么都好奇。 看见吹糖人的要停下,看见卖风车的也要摸摸,乌溜溜的大眼睛忙个不停。“阿娘, 你看那边有面具!”她兴奋地踮起脚,小手指着前面一个摊位, 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绘脸谱。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嘴角噙着笑:“慢点,小心摔着。 ”时光是最好的庸医,虽不能根治痼疾,却至少能让深刻的伤口结上一层看似平整的痂。 长河镇的五年,日子像浸在温水里,平缓,安宁,几乎要让我忘记京城里那些血腥的硝烟, 忘记谢沉舟那双偏执到令人窒息的眼睛。几乎。只是偶尔在深夜惊醒, 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会恍惚以为是他衣袂拂动的声响, 心口便是一阵猝不及防的痉挛。我敛起心神,将那些盘桓不去的阴影压回心底最深处, 弯下腰替婉婉理了理跑歪了的小揪揪:“喜欢哪个?阿娘给你买。”她认真地挑拣起来, 小眉头蹙着,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我站在她身后,目光温柔地笼着她, 享受着这偷来的、寻常的烟火幸福。人群熙攘,摩肩接踵,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地响。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熟悉的,冰冷又慵懒的声线,如同淬了毒的冰针, 毫无预兆地刺穿这喧闹的屏障,精准地钉入我的耳膜——“找到你了。”那一瞬间, 全身的血液似乎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冻成冰碴。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连心跳都停了半拍。我牵着婉婉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掐得她小声呼痛。不可能。是幻觉。 一定是连日操劳产生的幻觉。他怎么可能在这里?这里是江南水乡, 不是他一手遮天的京城坟场。3我僵硬地,一寸寸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人群像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又合拢。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穿着一身矜贵的墨色缎面长衫, 身姿挺拔如松,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只是那双看向我的眼睛,比记忆里更加深邃,更加幽暗, 里面翻滚着某种近乎实质化的、疯狂又压抑的东西。他勾着唇角,像是在笑, 可眼底没有丝毫笑意。真的是他。谢沉舟。他找到了我。在我“死”了五年之后。 婉婉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用力捏得害怕起来, 又或许是感应到了对面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她怯生生地往我身后缩了缩, 却又按捺不住孩童的好奇,探出半个小脑袋,仰起脸,拽了拽谢沉舟一丝不苟的衣角。 “叔叔,”她声音软糯,带着点怯,“你认识我阿娘?”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 猛地捅破了那层虚假的平静。谢沉舟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缓缓垂下, 落在那个拽着他衣角的小不点身上。他的视线在婉婉脸上停顿了很久, 久到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崩塌、重组, 某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怒交织攀升,几乎要破瞳而出。 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压骤然变得恐怖起来。他慢慢地蹲下身,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却无端端更让人心头发冷。他平视着婉婉, 极力控制着,但声音依旧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般的颤抖。 “何止认识…”他的目光似有实质,烙铁一样从婉婉脸上移开, 重新钉死在我惨无血色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浸着血腥气。 “你阿娘欠我一条命,”他顿了顿,视线重新落回婉婉懵懂的小脸上,声音低哑得可怕, “和一个孩子。”周遭所有的声音——摊贩的叫卖、游人的笑语、船桨拨水——瞬间远去, 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杂音。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他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开, 炸得我神魂俱碎,四肢冰凉。婉婉吓得猛地缩回手,彻底躲到我身后,紧紧抱住我的腿, 小身子微微发抖。我下意识地张开手臂,将女儿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像是护着雏鸟的母鸟, 直面窥伺的毒蛇。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喉咙发紧, 干涩得冒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谢沉舟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投下压迫的阴影。 他不再看婉婉,只是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剥皮拆骨,生吞入腹。他向前迈了一步。 我护着婉婉,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脚跟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溅起一点积水,踉跄了一下。 他忽地笑了,极淡,极冷,眼底却是一片猩红的疯狂和偏执。4“跑啊,”他声音低柔下来, 却比之前的冰冷更令人毛骨悚然,“怎么不跑了?”“五年,欢欢。 ”他几乎是叹息着叫出那个只属于他的、禁锢般的昵称, 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重的恨意和某种扭曲的眷恋,“游戏该结束了。”他伸出手,不是对我, 而是指向我身后的婉婉。“现在,连本带利。”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藤,瞬间缠紧我的心脏, 勒得我无法呼吸。我死死地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声音, 嘶哑得不成调:“谢沉舟…你敢动她一下…”“我有什么不敢?”他轻笑一声,打断我, 目光却骤然狠戾如刀,“从你决定‘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今天。”“你骗我, ”他一步一步逼近,字字诛心,“骗得我好苦。 ”人群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这边不同寻常的气氛,好奇又畏惧的目光投过来, 却又在他周身散发的骇人气息下不敢靠近,只远远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 雨水又开始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沾湿了他的肩头,也打湿了我的眼睫。江南温柔的春雨, 此刻却冷得刺骨。他停在我面前,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冽的沉香气息, 混合着江南潮湿的水汽,构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桎梏。“这一次,”他抬起手, 冰凉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脸颊,我猛地偏头躲开,他的动作顿在半空,眼底的疯狂更甚, 语气却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你猜,我还会不会给你机会再逃一次? ”婉婉在我身后小声地啜泣起来。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肩膀,看向那个被他吓坏的孩子, 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种不容错辨的、势在必得的黑暗。“要么, 你自己回来。”“要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毁灭一切的味道,“我把她带走。 ”雨丝无声落下,浸湿一切。长河镇的庙会依旧喧闹,可我的世界, 在谢沉舟出现的那一刻起,已然天塌地陷,万劫不复。冰冷的雨丝顺着发丝滑进脖颈, 我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所有的感官都被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巨大恐惧所吞噬。他站在那里, 就像是从我噩梦里走出的实体,轻而易举地撕碎了我苦心经营五年的平静。 6婉婉的啜泣声像细小的针,一下下扎着我的心口。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小小的,柔软的, 却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撑和绝不能失去的软肋。谢沉舟的话音落下, 那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领域再度扩张,将我们三人牢牢锁在中央。 周遭的喧嚣模糊成遥远的杂音,红灯笼的光晕在他墨色的瞳孔里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暖意。 我喉咙发紧,试图吞咽,却只尝到雨水和铁锈般的恐惧味道。大脑疯狂运转, 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脱身的缝隙,哪怕只是延缓这最终的审判。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成调,“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这问题愚蠢透顶,像绝望的哀鸣,不仅毫无意义,反而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屈服。果然, 谢沉舟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他眸中的幽暗更深。“你以为, 换了个名字,躲到这水乡角落里,就能彻底抹去存在过的痕迹?”他微微偏头, 目光掠过不远处缓缓流淌的河水,以及河面上装饰着花灯的乌篷船,“欢欢,你总是这样, 天真得可笑。”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你的画。 相关Tags: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