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潮湿的棉服

秋日回音 2025-09-29 14:40:56 1

父亲死了。是被醉驾的司机撞死的。等我赶回那间熟悉的小平房时。

只剩下了一张咧嘴笑的黑白照片和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曾经欢声笑语的屋内。寒冰刺骨。

母亲抱着小盒子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望着远方。大哥的房间里摇滚声震天。

二哥的屋内传来低声啜泣。母亲拉住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包。“囡囡,

这里面有两万块钱。”“走的时候带上它。”“往后,就别回来了。”1我愣住了,

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母亲将那个缝着补丁的布包塞进我的手里。“老头走了,

这个家也就散了。”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天发生的事。

“老大准备去广州打工,玉兰和萍萍也要跟着去。“那地方寸土寸金,一年租金就要六万,

还有萍萍上学的择校费四万。”“老二家壮壮马上读小学,去城里谈了个便宜的学区房,

九万。”“那家人……也是个苦命的,东拼西凑,把房卖了,只赔了十五万。”她顿了顿,

深吸一口气,用怀念的神情看向屋内。“加上这间房和几亩田卖的六万,一共二十一万。

”“刚好给你留两万。”“那你呢?”我脱口而出。她眼眶红肿,不自然的笑了笑。

“我跟着老大家,去大城市见见世面。”“这几十年,都窝在这个村子里,还没出过城嘞。

”话音刚落,紧闭的房门“砰”地响了一声,却并未打开。“想的倒挺美,

多给一万就让我们多带一个拖油瓶,我可不干!”音乐声骤停,大嫂尖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我们是去打工的,又不是去旅游的,萍萍已经够我们操心了。”“再说了,

那地方什么消费水平,养活三个人够累了,还得多一个吃白饭的。”母亲紧紧抓着衣角,

嘴唇嗫嚅着,并未说出话来。我却忍不了。“妈平时对你们不薄!”“嫂子你怀萍萍的时候,

娘家人从来没看过一次。”“是我妈起早贪黑照顾你,变着法儿做你爱吃的东西。

”“你提前发作,那天大雨,救护车进不来,她淋着暴雨挨家挨户敲门,跑遍了全村,

求人开车送你出去。”“生萍萍的时候难产,你妈在医院闹着要保儿子。”“也是我妈,

发着40度的高烧,守在产房外,跪着求医生保大人。”“萍萍身体一直不好,妈腿脚不便,

硬是咬着牙爬上了山,在庙里求来了平安福……”我哽咽着,泪水止不住的流。

房门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只余下一丝微不可见的吸气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干巴巴的声音响起。“妈跟着我们也不是不行。”“把你手里头这两万给我们,

当妈的生活费。”我捏着手里的薄薄的布包,像有千斤重。这一瞬,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哥怎么说。”我张了张口,满嘴苦涩。漫长的寂静之后,熟悉的声音传来,

带着一丝疲惫。“这两万,不是我们非要。”“你也知道,萍萍的药断不了。

”“你不愿意……就算了。”“实在不行……还有老二。”2我看向另一个紧闭的房门。

那脆弱的、平时轻轻一敲就开的木门。此刻却如同一道钢闸。仿佛要将这血脉亲情斩断殆尽。

二嫂支支吾吾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妈对我们无微不至。”“只不过,阿聚还没赶回来,

这种大事,我也做不了主。”二哥就在临县,没道理连几百公里外的我都赶回来了,

他还未归家。“本来分家,我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但阿聚不在,我作为他的妻子,

少不得要帮他说句公道话。”她声音倏地大了起来。“都是儿子,那可不能厚此薄彼。

”“凭什么老大家十万,我们家只有九万?”“壮壮幼儿园刚毕业,正是用钱的时候。

”“现在的情况大家也知道,养一个小孩就很难了,还要多养一个老人。”“而且,

城区最好的小学,学区房至少十万。”“我们本来就少分一万……”话虽未说完,

我已然明白后面的意思。红色的布包在手里发烫,宛如一块烙铁,几乎要灼穿掌心。

那痛感尖锐,直刺心底。“二嫂,你出嫁那天,娘家人所有人去了你侄子的升学宴。

”“最后,是我妈,把你从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背出来的。”“我记得,那天她说,闺女,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哭的妆都花了,抱着我妈喊了一声‘妈’。

”我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不敢回头看向大厅正中间站着的母亲。昏黄灯光从头上洒下,

拉得人影子老长。可墙上的另一道影子,要强了一辈子的母亲。此刻却佝偻着腰。

她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抱着小盒子,摸索着在门槛上坐下。像之前那样。一言不发,

呆呆地看向前方。前方不远处,亮着盏盏灯火。我知道,那是她娘家的方向。

3母亲从小生活在这个小村庄。娘家就在前面一个大队,不到一千米。

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短短一千米,她每次要走一年才到。母亲有五个兄弟姐妹,

她排行老大。娘家的几个房间,被娶妻的几个弟弟牢牢霸占。平时守得固若金汤。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破格为她敞开一条缝。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却没有一个人守在这里。母亲是一个要强的人。十岁那年失去了双亲。在那个饥荒的年代。

她靠挖野菜,养活了下面四个弟弟妹妹。村里人都说读那么多书没用。识再多字,

也不如早点成家生娃来得实在。可母亲不顾他人的流言和冷眼。

帮别人插秧、割稻谷、种菜、放牛。一日不歇,年复一年。

硬生生把四个弟弟妹妹供上了高中。她却连小学都没读完。五个孩子里,

她是最后一个嫁人的。是同村刘阿婆帮她说的亲。嫁人那天,同村的弟弟们嫌母亲大龄出嫁,

丢了脸面。一个也没来。只有那个嫁的最远、年龄最小的妹妹赶了回来。

却也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嫁给父亲后,两个勤劳的人组成了温暖的小家。

二人每天天不亮去田里干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里人都夸他们有副铁打的筋骨。

可再硬的脊梁,也有被生活压弯的一天。我想起村口刘阿婆拦下我说的话。“你那几个舅舅,

都忒不是东西。”“看见你爸的赔偿款,就像狗看见肉一样,个个都想分一杯羹。

”“还是你妈有魄力,把他们赶了出去。”说罢,刘婆婆像想起了什么,啐了一声。

“你那几个舅舅,也不嫌丢人。”“被打了出去,恼羞成怒,口里喊着什么老死不相往来。

”“谁要跟他们这群冷血的亲戚往来!”我慢慢地挪到门口。在母亲跟前蹲了下来。

“这两万块我不要了。”4话音刚落。“咔嚓”。两道房门同时打开。

大嫂拉着低声啜泣的萍萍走了出来。二嫂抱着熟睡的壮壮紧随其后。

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却恍若不觉。将布包重新塞回目母亲的手里。“这两万,

留着给您养老。”母亲别过脸,红肿的眼眶里又蓄满了泪。“那怎么行,你今年高三,

要用钱的地方也不少。”她声音发颤,推拒着不肯收。“本来,

给你的钱就比几个哥哥少……”她哽咽得说不下去。我知道,我都明白。

尽管母亲在村里已经算开明的人。但她依旧不能完全摆脱旧思想的桎梏。她的内心深处,

依然横亘着一条无形的河。河的那边,是“传宗接代”的儿子。河的这边,

是“别家人”的女儿。要出嫁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儿子的分量,终究比女儿重要。

“学校给我免了学杂费,我平时勤工俭学攒了一点积蓄。”“等高考完,再找个地方打工,

能攒够上大学的钱。”我将布包塞进她的上衣口袋,扣好扣子。“萍萍,

快去给奶奶擦擦眼泪。”大嫂催促着萍萍,将她往我们这边推了推。

稚气未脱的小侄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奶奶和妈妈吵架了。她走到我们跟前,

看着我们红肿的眼。用小手认真的一点点擦干残留的泪珠。“不哭不哭,痛痛飞飞。

”看着肖似爷爷的小孙女。内心苦苦压抑的情感再也绷不住了。妈哀嚎一声,

抱着萍萍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我被那巨大的悲恸击中,眼泪霎时失了控,淌了满脸。

余光中,好似瞥见大嫂转过了头,用手擦着什么。哭声惊醒了沉睡的小孙子。壮壮瘪了瘪嘴,

一同哭了起来。二嫂连忙将孩子抱到母亲跟前,声音带着哽咽。“妈,您听听,

连壮壮都在替您伤心呢!”几人哭作一团,仿佛之前的龃不存在一样。此时,

摩托车的轰鸣声逐渐逼近。二哥回来了。5我看着二哥疲惫不堪的身影。

忽然咽下了想说的话语。此时“隐身”的大哥也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在城区找了一家养老院。”二哥开口,扔下一磅重弹。“我不同意!”大嫂抢先反对,

申神情愤怒。见我们都看向她,她脸色一变。“养老院一个月得千把块吧,哪有钱给她去住!

”愣住的二嫂也反应了过来。“是啊,我们家可没钱,还不如来帮我们带孩子!

看着平时和善的面容变得面目全非。我压不住心底的怒火。“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我大吼一声,拉起母亲就往外走。“我们走,我照顾你!”两个哥哥顿时慌了神,

立刻拦在门口。“这怎么行!”“是啊,跟着你,这不是让村里人戳着我们脊梁骨骂吗!

”我感觉母亲的手猛地一颤,接着便用力从我手中抽回。她低下头,避开我的视线。

声音微弱但又坚定。“别争了……我……不跟小芸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着我。

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良久,慢慢开口道。“这两万块,你们一人一万,我全都不要。

”看着他们流露出的惊喜,我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要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清楚,

拿了钱之后保证要对妈好。”“否则,这钱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这还用你说!

”大哥当即从屋里翻出纸和笔。三人当着母亲的面签下字据,一式三份。闹剧短暂告一段落。

6当晚,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辗转反侧许久,实在睡不着。出去喝口水的空当。

蝉鸣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村里从来没有给女儿留钱的说法,

小芸终究是别人家的人。”“要不是你妈非要给小芸留那两万块,我们也不会合伙演这出戏。

”二嫂的声音听不真切,带着既像心疼又像抱怨的情绪。“真是苦了妈,这么大把年纪,

情绪激动了一晚上。”“你们真是胡闹!”二哥装作严厉的样子,

可语气中丝毫没有责怪之意。“我胡闹?”二嫂倏地拔高了声音,又瞬间压低。

“你知不知道!多一万,就离最好的学区近一点!”“现在竞争多激烈啊!

都说孩子要赢在起跑线上!”“我没本事,但我要给我的孩子最好的。”眼见二嫂生气了,

二哥软了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妈今晚哭得眼睛都肿了,我心疼。

”二嫂娇哼了一声。“我就不心疼啦?那可是比我亲妈还要亲。”“我看大嫂今晚也不好受,

好几次偷偷抹眼泪。”“虽然她平时泼辣刻薄,但那都是对外人,

对家里人可是看得比什么都重。”“妈平时身上磕了碰了,她恨不得连夜把妈送到医院。

”川堂风拂过衣角。明明是燥热的夏日,我却如坠冰窖。刺骨的冰冷一寸寸蔓延至全身。

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原来闹了这一出,是做戏给我看?

7我恍恍惚惚走到大哥门口。萍萍还在小声抽泣,大嫂正在安慰她。“小花猫,别哭了,

我们说好今天晚上演戏给奶奶看的,你忘记啦?”接着,大哥的抱怨声传来。

“不就一万块钱吗?何必闹着一出呢!”“小芸也不见得要。”“啪”地一声,

大嫂似是打了大哥一掌。“不就一万?萍萍每个月吃的药就要千把块。

”“更别提我们到了广州,那个物价,和这里能比吗?”大嫂絮絮叨叨。

“我知道妈是个开明人,我也是看中这一点才嫁过来。”“这些年,

妈从来没有因为我生的是女儿就看轻我,这次甚至给我们多分了一万。”“她给小芸钱,

搁平时,我半句话都不会多说。”“但你也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想起生活的不易,

饶是尖酸刻薄的人也红了眼。“爸不在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了。

”“妈只能种种家里的那几亩地,根本赚不了几个钱。”“你去年在工地摔断了腿,

怕多花钱,不肯去医院,后面还藏在工友家不回来,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腿脚使不上力,

只能去广州那边电子厂找份活。”“萍萍每个月还在吃药,我也得为我们的小家打算啊!

”大嫂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我知道你的苦心。”大哥轻声哄着。

“我已经和二弟商量好了,妈先跟我们去广州生活一阵。”“如果不适应,再回来也不迟。

”“那我可舍不得让妈回来。”大嫂嘟囔着。“好,那就过年的时候把壮壮一家人接过来!

”“我们团团圆圆过大年。”可这个团圆里,好像没有我的位置。

我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房间。环顾四周,这个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好像要把每一道痕迹深深刻进心底。但这里早已不似往昔。铺盖上堆放着侄子侄女的玩具。

角落还有未打扫的垃圾。我胡乱收拾了一通。将为数不多的东西装进蛇皮袋。

连夜离开了这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8从深夜走到天刚蒙蒙亮。裤脚被露水打湿,

我却浑然不知。就这么一直麻木地走着。六个小时,终于来到了镇上。

开往学校的大巴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好些人。我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耳边十分嘈杂,

叫卖声、交谈声穿插。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随着一声鸣笛,大巴摇摇晃晃地启动。

不一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翻天覆地的眩晕感冲上脑海。

隔壁座大姐看我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哎呀,大妹子!你不会晕车吧!

”她的一声惊呼惹得全车人看向这里。检票员走了过来。“是小芸啊,你怎么坐这?

你嫂子没给你找一个靠窗的位置?”听着检票大姐的话,往事渐渐漫上心头。

相关Tags:怀念生活

2万+
1 点赞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