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奔月幻想
常娥去婆家取那两千块钱。定亲的。她自己骑着车就去了。婆家就在邻村儿, 统共也就二里地。车子骑到村口,就被一辆三马子挤沟里去了。穿的长袄长裤, 也没见破皮擦伤,就是大腿青了块,好在骨头没事儿。她坐地上懵了一会儿才爬起来。 三马子已经嘣嘣开出去挺远,没看清车牌子,追也追不上了车子倒在地上,链子掉了, 抻着转了两圈就安上去了,跟没事儿人一样蹬着就走了。到了婆家,饭菜都准备好了。 也没有外人,一家子围着一张桌子,没过门的媳妇还能坐主位呢。她好像被什么团团围住, 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她,旁边未来丈夫一言不发,说话不会,给人夹菜也不会,有点冷漠, 闷头闷脑的。常娥原本不愿意这门亲事儿,一是看不上那男的,二是她觉得自己岁数还小呢, 没想过结婚这事儿,她总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着了。她以前上学时候成绩好,有文采, 后来就因为跟老师闹点矛盾,一气就不上学了。去镇里的粮食局挑花生,挑得比别人快, 一天能赚两块多,夏天到冰棍厂批发冰棍,一天也能赚两块,吃饭是没问题的。她又好穿, 总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村里没几个比她穿的好的。但她还是有点后悔了, 不该赌气不上学的。所以结婚对她来说,总觉着不像好事儿。 她爹她妈看她对这结婚事儿没什么心思都快给她跪下了,家里五个姐妹, 嫁出一个去少一张吃饭的嘴,闹到后来,他们以死相逼,又说好听的话, 说人家那是过日子人家,而且日子比自家好,公公有本事,原来在生产队给队里采买牲口。 常娥听这话觉得好笑,公公有本事,那是公公的本事,丈夫呢?况且那家有六个兄弟姐妹。 四个哥,一个姐,那男的是老幺,岁数小,懂事也不多,真分点啥,也不轮不上他。 事实也是这么回事儿,常娥嫁过去的第二年就分家了,别人都分出去了,俩老人跟着老幺, 住在一层房子里,对门屋。常娥不高兴,跟他男人说了几次。他不吭声儿。 常娥有气结在心里发不出来。头胎是个儿子,后面就不大想要了。有一阵昏昏沉沉, 像有老二了,她说不要,婆婆公公脸都拉下来了。她不管他们,自己雇了个车去医院要弄掉。 婆婆公公拉着村里妇女主任到医院里又劝又闹。孩子没弄掉,还是生了。 生第一个的时候剖腹产就在医院里疼了三天三夜,第二个也要命,长好的伤口又剖开一遍。 二胎是个女孩,因为跟一胎间隔不够还罚了超生钱,四五千。家里的钱都拿去了, 又东凑西凑了点。剩下一台黑白电视,婆婆说不让卖。男人只好出去跟人拉货,钱没赚着, 还出了车祸。胳膊骨断了,什么活都干不了。正赶上春种的时候,常娥自己背着老二下地, 孩子饿得哇哇哭,只能田间地头喂点奶。孩子着了凉,大晚上窜稀,三天都没消下去。 常娥着急了,看着孩子脑袋都搭愣了,抱着孩子眼泪哗哗往下流, 男人还睡眼惺忪中弄不清发生了啥事儿呢常娥指望不上他, 自己大夜里把孩子爷爷奶奶给叫起来了,一边哭一边说:“爸, 真儿快不行了”老爷子去请村里的老大夫,到了人家那,人家说夜里不看病,看不好。 只好找了个村里有三轮车的,给了人家五十块钱,拉着去外地专门治拉肚子的土医那。 那老土医,家里有偏方,给开了几副药,吃上几顿还真好了。真儿的命是保住了。 常娥却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又抱着熬了几个夜,确定是真没事儿了。真儿到了四五岁, 常娥也不敢让她乱吃东西,买水果都捡着好的买,每个月还要买点肉专门给她汆丸子。 都说吃肉身体长得壮实。家里的男人自从出了车祸就没法干重活了,两个吃饭的娃,嘴也挑。 常娥觉得这日子这么过是过不下去的。她打算在村里开个小吃部,这几年修高速路, 挨着他们村的地过去的,有外地拉车脚的路过,都要吃饭的。 但是一家子对这事儿都不大同意,说是家里没人做过买卖也不懂这些,况且也没有个地儿。 她有自己的主意,打算盖一层房子做店面。婆婆先出来阻挠,说是没钱给他们折腾, 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儿干不成。常娥只好找自家的兄弟姐妹借, 他哥说盖房的沙子土他给包了。虽然磕磕绊绊的,但房子最后总算盖出来了, 隔五间包间一个厨房一个大厅,还有个住人的小屋,她打算搬店里住,省的跟公婆挤在一起。 他男人跟着她一起干饭店,只可惜,他不是个上进的,自打那一场车祸后, 好像就找到了不干活的理由,总说抬不起胳膊来,闲着没事儿就爱看那武侠小说, 忙得时候跟一旁溜达,帮不上什么手,迎来送往也勉勉强强,说话没什么技巧,媳妇能干, 显得他就窝囊。常娥自己当厨子,也没特意学过, 就是给他哥那小饭店那当过几个月的切菜工跟着看着学的。也可能她天生就做饭好吃, 小吃部人总不少。初开得前两年修高速路的工程队总到她这店里来吃,客流一直不少, 后来工程队走了,村里大队***们又来吃吃喝喝。吃了喝了账都是欠着。她婆婆又来念叨, “这账赊佘着以后都不好要”常娥不说话,当初让她出钱她不肯,现在看生意好了又来指点。 但是村里的账确实不好要,没钱是一点,上边下来钱了,也搁不住那些人都踹自个儿兜里, 只等过年过节,能要点账。一个千八百口子的小村儿就开了三四家小吃部,就常娥那红火, 闲言碎语就多了,都说她会“做人”,嘴厉害,长的也好,爱捯饬,可不都爱往她那跑。 这种话多了,假的看着也像真的。她男人有时候也不满意,赊账的多不说,来吃饭的, 有那不着四六的总要跟老板娘喝一个,常娥是不怯场,也不驳人面子,都会陪一杯, 这倒让他觉着没面子了,好像自个老婆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他于是总对她阴阳怪气的, 眼睛斜楞着看她。常娥也懒得跟他说话,他跟他妈是一气儿的,总觉得她控制不了似的, 他们不把她当个人,就想当个人偶似的摆布。越是这样,两人越没话说,男人还总爱喝两口, 他又没什么酒量,喝了酒臭话就更多。有一回喝了酒,两人绊了两句嘴, 男人拿着掏灰的铁勺子往常娥身上抡,常娥用脚踹他,俩人撕吧起来, 在店里吃饭的客人来拉架,男的对着她媳妇骂,“**就是来让我吃哑巴亏的”。 常娥被气得歇了几天业。她一直对他没什么感情,但好歹有了俩孩子, 他又看着像个老实巴交的人,还是想把日子过好。可日子越过越难挨。二十岁的时候, 还什么都不懂呢,就嫁过来了。几年了,没有一天顺心过。她想不通给他吃了什么亏, 他又凭什么觉得他吃亏了。架越吵越多,时不时就干一架,他妈又过来帮腔, 对自己儿媳妇横眉竖眼的,在外面也说,自己儿子受欺负了,娶了这么个“不消闲”的媳妇。 有年正月前,大队又请客吃饭,有人喝上头了,不免对常娥有些拉拉扯扯, 非让她跟着一块喝点,常娥把那喝多了拉他的酒鬼的手一扒拉,拧他耳朵, “再拉我就把你手剁了”,显得十分泼辣。一桌子人笑,本来村里就这样, 惯有那不着调爱占点便宜的二混子,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汪建军气性可又来了。 晚上喝了些酒,开始骂骂咧咧,说有人就是那贱坯子,常娥累的直想眯眼睛, 压根不理这茬儿,汪建军自己坐了会儿见常娥没反应,一把把她从炕上拖到地上"你再装死? ”汪建军露出了阴邪的嘴脸,他不敢对别人泄气,对自己媳妇倒不手软。 常娥坐在地上懵了似的看着汪建军,像看着个陌生人。地上不知道哪来的玻璃碴子, 扎进她的手里,血一直往外涌。后来知道是汪建军喝酒把瓶子摔地上了,她累迷糊了, 根本啥也没察觉到。手缝了三针。汪建军再喝酒她也不管他了,大年初三下雪, 他睡在雪地上过了一宿。命很大,没冻死。他妈不干了,来店里给了常娥俩耳瓜子, 抓着她的头发打的,问她,“你觉得我们汪家没人了?”常娥推了她婆婆一把, 她婆婆坐地上大喊大哭汪真儿在一边吓得哭着喊妈,汪诚过来抱着她的脑袋让她别看。 这事儿闹得十分难看。村里不少人扒着墙来看热闹。扯舌的人往外一传,添油加醋的, 久而久之,常娥在家里家外好像都不是好人了。她那段日子,走平路都摔跟头, 头发大把地掉,去医院看了,说是神经衰弱,给开了点药。吃了也没管什么事儿。 回娘家住了几天,他爸他妈又劝她,说是谁家还没个吵架斗气儿,况且俩孩子没妈不行。 她自己就又回去了。落了灰的店里好像许久没人了似的,其实不过几天。她擦了地, 重新进了点货,店又开开了。公公还算明事理,当天拿了三千块钱过来, 说是让拿着好好看看病。常娥白天忙着招呼客人,钱一直揣在裤子口袋里,不方便, 放店里又人来人往不放心,她让汪建军拿着放炉子里,等晚上生火了,再拿出来, 叮嘱了好几遍。汪建军应了,把钱放炉子里了,结果晚上生火给忘了,三千块钱就那么烧了。 又大吵了一架,汪建军跟疯了似的大吼,“还不是你叫我放的! ”常娥觉着彻底指望不上这个男人了。她的心里扎了一根又一根的刺。病一直没去看, 拖了小半年,常娥时常感觉吃饭吃不下,胃里像堵了块东西。 她大姐和她哥一直劝她去医院再查查。一去,说是胃没事儿,但胰腺上长了个东西, 不好判断是良性恶性。县里的医院水平有限,说让到大医院去看看。她回去跟汪建军说了, 男人坐到一边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几个意思。汪真儿从外面玩回来,看见爸妈坐着呢, 脸色都不好,她一下扑她妈怀里,叫了声儿“妈”。常娥低下头,看怀里的小闺女, 还不大一个小人儿,扎着俩揪揪,眼睛随她,又大又圆,一乐那一口小牙更像。她心软下来, 觉得这病怎么也要看。去了趟北京,说是怀疑恶性,但是做不了手术,长在胰腺上, 位置又很刁钻,手术风险太高了。常娥脸苍白着,出院那天就觉得是被判了死刑了。 她一回去,汪建军也蔫了,不知道躲哪去了,也见不着人,输液也是自己一个人拔管子。 倒是又听说他妈在外头散布,说真倒霉,娶这么个媳妇儿。常娥吃了药在炕上躺着, 眯着眼睛也说不着,感觉没意思。汪真儿从外屋进来,有点小心翼翼地,先是看她, 像是确认她妈有气没气儿,然后伸手握她妈的手。她听别人说她妈病了,活不了多久了。 她吓得想哭,一直忍着呢。常娥睁开眼睛,看见是汪真儿,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 她朝她笑,翻身从枕头下拿出个二十的钱要递给汪真儿。汪真儿不要,一直摆手,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哇哇哭起来跟她妈说“妈,你别死”常娥心里一惊。 汪真儿哪知道什么是死啊,她那么小的孩子。她搂着闺女哭,汪诚听他妈和他妹在屋里哭呢, 也进去了,小伙子比妹妹大了几岁,个头也高,看着是个半大小伙了,平时稳稳当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