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的拍卖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 单薄的病号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 我躲在一个废弃桥洞的阴影里。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 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白气。 脚底板早已麻木,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片湿冷的黏腻。 不知道是泥水,还是血。 疗养院刺耳的警报声早已被无边的雨声和黑暗吞没。 但那种被追捕的恐惧感,像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 我逃出来多久了? 三天?五天? 时间在饥饿、寒冷和永不停歇的逃亡中变得模糊。 白天,我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只敢在荒无人烟的野地、废弃的建筑物阴影里穿行。 避开一切可能有摄像头的地方。 避开所有人的目光。 渴了,就喝沟渠里浑浊的雨水。 饿了,就翻找垃圾堆里勉强还能入口的残渣。 每一次看到远处有车辆驶过,或者听到类似警笛的声音,心脏都会瞬间缩紧,然后疯狂地跳起来,驱使着我立刻钻进更深的草丛,或者更黑暗的角落。 周凛那张冰冷的脸,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总会在最疲惫、最绝望的时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提醒着我,一旦被抓回去,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比地狱更可怕的药物实验。 彻底的疯癫。 或者无声无息的死亡。 还有念念……我的女儿……她现在在哪里?周凛会对她做什么? 这个念头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支撑着我在这片冰冷泥泞中继续爬行的,只有这个渺茫的希望。 找到念念。 带她离开。 不惜一切代价。 雨似乎小了一些。 从瓢泼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天快亮了。 灰蒙蒙的光线开始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幕。 我必须在天彻底亮之前,找到下一个藏身之处。 城市边缘的灯光像一片模糊的光晕,在远处引诱着我。 我需要食物。 需要一件能蔽体的衣服。 更需要一点关于念念的线索。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站起来。 脚底的伤口接触到冰冷粗糙的地面,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我倒吸一口凉气。 咬着牙,拖着沉重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桥洞。 雨丝落在脸上,冰冷刺骨。 我沿着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朝着城市外围那片混乱的、鱼龙混杂的棚户区走去。 那里是流浪汉、拾荒者和底层打工者的聚集地。 混乱,肮脏,但也相对安全。 至少,摄像头少。 至少,没人会多看你一眼。 天色越来越亮。 雨也终于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腐烂的酸臭味。 棚户区狭窄的巷道像迷宫一样。 两边是低矮破败的砖房和用油毡、塑料布搭成的窝棚。 污水在坑洼的地面上积成一个个小水潭。 我低着头,尽量缩着肩膀。 湿透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像一块醒目的招牌。 引来一些好奇或麻木的目光。 我找到一个堆满废弃建材和垃圾的角落。 缩了进去。 暂时安全。 饥饿感像一只大手,狠狠地攥紧我的胃。 火烧火燎地疼。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目光在周围的垃圾堆里逡巡。 一个沾满污泥的塑料袋。 半块被雨水泡得发胀的面包。 我犹豫了一下。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恶心。 我伸出手。 就在我的指尖快要碰到那半块面包时。 旁边一个废弃的、锈迹斑斑的绿色邮筒后面,突然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动作快得像只猴子。 一把抢走了那半块面包! 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大概***岁的样子。 头发像枯草一样乱糟糟地堆在头上。 脸上黑一道白一道。 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破了好几个洞的旧外套。 他警惕地看着我,像护食的小兽。 把那半块面包紧紧抱在怀里。 眼睛在脏污的小脸上显得格外亮。 “我的!”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缩回手。 看着他怀里那点可怜的食物。 胃里的绞痛更剧烈了。 但我没有力气去争。 也争不过一个本地的小孩。 我默默地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闭上了眼睛。 饥饿和寒冷像两把锉刀,反复折磨着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喂……” 我睁开眼。 那个小男孩还没走。 他就蹲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怀里抱着那半块面包。 他看了看我湿透的病号服,又看了看我冻得发青的嘴唇和赤着的、沾满污泥和血痕的脚。 犹豫了一下。 他掰下一小块面包。 非常非常小的一块。 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然后,像扔石头打狗一样,远远地朝我扔了过来。 那小得可怜的面包块落在我脚边的泥水里。 “给你。”他飞快地说,声音很轻,带着点施舍的味道,又补充了一句,“别死在这里。” 说完,他抱着他那份“大餐”,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我看着脚边泥水里那一点点灰白色的东西。 沉默了几秒。 然后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混着泥水的面包屑塞进嘴里。 味道无法形容。 但至少,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绞痛,稍微平息了一点点。 **在冰冷的废弃建材上。 望着头顶棚户区狭窄的天空。 灰蒙蒙的。 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活下去。 找到念念。 这两个念头,像微弱的火苗,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中,支撑着我没有彻底熄灭。 白天在警惕和半昏睡中过去。 夜幕再次降临。 棚户区亮起了零星昏黄的灯火。 空气里飘来廉价食物的味道。 勾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我扶着墙站起来。 必须想办法弄点吃的。 弄件衣服。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藏身的角落。 沿着狭窄的巷道往里走。 一些低矮的窗户里传出电视的声音、夫妻的争吵、孩子的哭闹。 充满了底层生活的烟火气和压抑。 在一个拐角,我看到一个敞开的院门。 里面堆满了各种回收来的废品。 旧纸箱、塑料瓶、生锈的铁皮……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费力地整理着。 我犹豫了一下。 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老妇人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干什么的?”声音沙哑。 “阿婆……”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不成调,“我……我帮您整理废品,能……能给我件旧衣服,再给点吃的吗?一点点就行……” 老妇人上下打量着我。 目光在我湿透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上停留了很久。 又落在我赤着的、沾满污泥和干涸血迹的脚上。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警惕,有怜悯,也有一丝了然。 在这片区域,什么奇怪落魄的人都有。 她没多问。 只是沉默地指了指旁边一堆杂乱的衣服。 “自己挑一件能穿的。” 然后又指了指墙角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盆。 里面装着几个冷硬的、表皮发黑的馒头。 “拿一个。” “谢谢……谢谢阿婆!”我鼻子一酸,声音哽咽。 我快步走过去。 在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旧衣服里,飞快地翻找。 找到一件深灰色的、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男式旧夹克。 虽然宽大不合身,但至少厚实。 我立刻脱下湿透的病号服,把夹克裹在身上。 冰冷的皮肤接触到粗糙的布料,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但很快,一丝微弱的暖意开始聚集。 我又拿起一个冷硬的馒头。 像捧着珍宝。 “谢谢您!”我再次道谢,深深鞠了一躬。 老妇人摆摆手,没说话,继续低头整理她的废品。 我拿着馒头,快步离开了小院。 重新躲回那个废弃建材堆的角落。 狼吞虎咽地啃着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 噎得直伸脖子。 但胃里终于有了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不再那么空得发慌。 有了这件旧夹克,夜晚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听着棚户区夜晚的各种声响渐渐平息。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 就在意识快要沉入黑暗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轻。 带着点犹豫。 我瞬间惊醒! 警惕地睁开眼,屏住呼吸,身体绷紧。 是白天那个扔给我一小块面包的男孩。 他像个小鬼一样,又出现在邮筒的阴影里。 探头探脑地朝我这边张望。 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看到我醒着,他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想跑。 但又停住了。 他磨蹭了一下。 然后快步走过来。 把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飞快地放在离我几步远的地上。 “给你的。”他说完,转身就要跑。 “等等!”我下意识地叫住他。 男孩停住脚步。 警惕地回头看着我。 “这是什么?”我看着地上那个报纸包。 “吃的。”男孩言简意赅,似乎不想多说。 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伸手拿起了那个报纸包。 打开。 里面是两块金***的炸糕。 还带着一点温热。 油渍浸透了报纸。 散发出诱人的、久违的食物香气。 我愣住了。 抬头看向男孩。 他脏兮兮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奶奶炸的。”他撇撇嘴,“她让我给你的。说你……看着怪可怜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飞快地跑掉了。 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我拿着那两块温热的炸糕。 指尖能感受到那点微弱的暖意。 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在这片冰冷的泥沼里。 这一点点陌生人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善意。 像一根细小的火柴。 短暂地,微弱地,照亮了一小片黑暗。 也让我几乎冻结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活着的温度。 我小口小口地吃着炸糕。 甜腻的豆沙馅在口腔里化开。 混着眼泪的咸涩。 活下去。 为了念念。 也为了……这点光。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真正的幽灵一样,在这片混乱肮脏的棚户区边缘游荡。 白天,帮那个收废品的老妇人整理废品,换取一点微薄的食物——通常是冷硬的馒头或者一点稀粥。 晚上,就蜷缩在那个废弃建材堆的角落。 那个小男孩,小杰,偶尔会偷偷溜过来。 有时带来一小块他奶奶炸的油饼。 有时是一小瓶热水。 他不怎么说话。 放下东西就走。 眼神里少了最初的警惕,多了点好奇和一种孩子气的、沉默的关照。 我没有再试图进入城市中心。 那里是周凛的势力范围。 遍布摄像头。 太危险。 我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在边缘地带苟延残喘。 一边努力恢复一点体力。 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打探念念的消息。 周凛会把念念藏在哪里? 他那个安保森严的别墅? 还是某个我不知道的秘密居所? 我没有任何资源。 没有钱。 没有电话。 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棚户区里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底层人。 他们自顾不暇。 谁会关心一个富商女儿的下落? 绝望像藤蔓,一天天缠绕得更紧。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 距离我从那个地狱般的疗养院逃出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天气越来越冷。 单薄的旧夹克已经无法抵御深秋的寒意。 这天傍晚。 我又帮老妇人整理完一批废纸箱。 她递给我一个冷馒头。 “天冷了,”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看着我,叹了口气,“西头那个桥洞底下,听说昨天冻死了一个。” 我接过馒头,心里沉甸甸的。 道了谢。 拿着馒头,拖着疲惫冰冷的身体,走回那个熟悉的角落。 刚走到那堆废弃建材旁边。 脚步猛地顿住了。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我的“窝”里——那个我平时蜷缩的地方,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信封。 不是普通的白色信封。 是那种厚重的、触感细腻的深紫色卡纸。 在昏暗的光线下,边缘似乎还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像一块来自深渊的墓碑。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邮戳。 没有寄件人地址。 是谁放的? 什么时候放的?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 狭窄的巷道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棚户区传来的模糊声响。 黄昏的阴影笼罩着一切。 死寂得可怕。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缓缓爬上来。 我慢慢走过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我蹲下身。 屏住呼吸。 手指有些颤抖地,捡起了那个深紫色的信封。 很沉。 封口处,印着一个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徽记。 像是某种纠缠的荆棘,又像是某种扭曲的兽类图腾。 透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气息。 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划开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 只有一张同样质地的深紫色卡片。 卡片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 只有两个用烫金工艺印上去的、冰冷而华丽的大字: **绽放**。 --- 相关Tags:生活 |